当代小说《养一只狗》内容如下:
她评正高的业绩已足够,只差海外经验,不像他读博时去美国交换过一年。他不气她即将去海外访学两年,反正日本不远,他也时不时去开会。他气她不声不响,什么都不跟他商量。好几年前他也申请过学术振兴会的访学项目,请相熟的日本老师写了繁杂的推荐资料,结果落选。她怎么就顺利通过了?很难说没有一点微妙的不满,当然也不是嫉妒。他怎么可能嫉妒她,她有什么值得嫉妒的?他只是觉得日本学术圈不过如此。那位帮她写材料、接收她做访问学者的日本老师他也认识,桂馨不可能和那老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就是她运气格外好罢了。他忽而问:“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掉,你怎么办?到时候你把刚出生的孩子丢家里出去,还是说一开始压根就不想要孩子?”
她不再说话。她只是按部就班做分内的事,倘若反过来,是他在孩子出生不久要出国,他不照样也会去吗?她事先不说,只是觉得他会劝止,况且哪知道会通过?万一真是赶上孕期或哺乳期,也可以申请推迟项目。她懒得解释,没有什么需要自证。
他也相信她失去胚胎的痛苦不假,想要孩子的愿望应该也真,不该刺激她。他们的客厅兼作书房,中间一排书架起到屏风的作用,两边各有一张书桌,互不打扰。她是在家里写的申请书还是在办公室?他从来没想过去翻她的书桌。
在婚姻里,章越没有做什么错事。既没有出轨女学生,也没有不尊重桂馨的事业。他向往完满和睦的家庭生活,自认为非常理解女性困境。他只不过谴责了几句桂馨自私,在气头上说“要不离婚吧”,没想到桂馨居然说:“还好我们没有孩子,要离婚很容易。房子我们家也出了首付,你把那部分现金还给我就行,加上我一起还的那部分贷款。”没多久真的给他微信发了一个数额,还附上计算式。
如此冷血,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确是她一贯的作风。他甚至疑心她是不是有了外遇,无论西医中医都早说过他们可以继续要孩子,但那之后她始终不愿与他亲近。憋不住翻了她的微信,心想若发现了什么一定要录屏保留证据,他可以整理成论文格式的控诉文,pdf文档发给她的领导,这样她肯定出不了国,但一无所获。她发现他疑神疑鬼,难以置信,又不免爆发争吵。开学后非常忙碌,吵架也奢侈。她在家也总戴着耳机,偶然瞥见她手机上开着一档日语新闻节目,有时还对着B站日语新闻视频练听写。她热爱学习,有足够的毅力应对难关,但对他不是。
听说桂馨要去日本两年,家长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振华觉得非常对不起章家,哪有抛下丈夫独自出国这么久的道理?让树芬去问桂馨到底怎么回事,章越能不能一起去。树芬当然问不出什么,问多了女儿又要发火。
这年夏天,树芬、振华和老同学去青海湖旅游。归途特意从西宁飞北京,想见女儿一面。此前树芬夫妇从未去过女儿家,地方小,不好意思打扰小夫妻。他们自己订了两个晚上的酒店,打算顺便逛逛北京。去女儿家也像客人,只吃了一顿饭,还是树芬做的。树芬比振华退休早,之前桂馨请她来北京家里小住,树芬都拒绝,只说以后你有了孩子我一定去帮忙。这次见面,振华仔细看了女儿家的房子,感叹道,等以后你们孩子大了,得换更大的房子,我帮你们存着钱。
直接跳到“孩子大了”的环节,光是嘴上说说就觉得一切很有希望。桂馨笑笑。她陪父母逛了两天,天安门、故宫、雍和宫、北海、颐和园,天热人多,长城就不去了,树芬怕热,兴趣也不大。章越刚好要开会,没空同行,一家三口说话更随便些。他们在北海租了一只电瓶船,在湖上荡漾着休憩。这场景在他们而言,二三十年不曾有过。桂馨从小只在学习,树芬振华则忙着工作,过多的娱乐令人紧张。乐极生悲,好景不长,不知他们从哪里接受了这样的教育,尽量小心谨慎地生活。桂馨给父母拍了不少照片,尤其愿意给树芬拍,夸她连衣裙好看。振华也给树芬和桂馨拍,拍完后树芬一张张确认,认为不好的当场就要删掉重拍。
有好几个瞬间,树芬都想起桂馨小时候,一家三口去本地公园玩;也去过南京,在玄武湖划过船。桂馨不喜欢走路,去哪儿都要振华一直抱着,放到地上就大哭。年轻父母非常狼狈,回想起来却很甜蜜。现在桂馨比那时的他们年纪都大了。树芬想说好几次,“要是你也有孩子该多好,就这样一家三口出来玩”,但怕惹女儿不快,吞下了这些话。
振华对路上遇到的任何一个陌生人家的儿童或婴儿都流露出绝大的善意,含笑望着那些小小的脸,恋恋不舍。几年前就出现这种端倪,振华突然无比享受被叫“爷爷”,总爱设想桂馨有了孩子后的情形。终于在一个他认为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刻,三人在餐馆里吹着空调等上菜,他非常诚恳地对女儿说出酝酿已久的话:“你们还年轻,多努力,趁放暑假集中时间攻坚克难。能不能暂时不去日本?工作可以放一放,身体就等不起了。你足够优秀了,不要太拼命。你要是有了孩子,我们对章越爸妈也好交代了。他们家不知多少高兴,我们就更不用说了。”
树芬很紧张,担心女儿翻脸。她双手握住茶杯,仿佛随时准备起身控制场面。不料桂馨却很平静,客气地对刚送来菜的服务员说“谢谢”,又给树芬振华递了盘子筷子。树芬和振华都等着她回应,哪怕是反驳。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们吃菜,问他们味道是不是还可以。那几年北京开了不少精致的云南菜馆,她说这家店她常来,她很喜欢。
一个月后,桂馨动身去了日本。单位对她的两年访学项目很有意见,按学院一般规定,青年教师去海外至多访学一年。章越送她到机场,她早早取了登机牌过安检,他坐机场快线去学校。她没有抽中日本研究所给海外学者准备的宿舍,访学的人太多,需要抽签决定。一位在日本留学的师妹教她用租房网站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可以信用卡支付,一切都很顺利。
树芬接到妹妹树美的电话,语气很急迫,妈又骨折了,晚上起床跌了一个跟头。邻居早上去串门发现了,已经帮忙送到了医院。
前几年,菊贞在自家门口避让一辆开得太快的摩托车,不小心跌坐在地,髋骨骨折。附近没有监控,就算捉住了开摩托车的人也没用,人家不算肇事,是菊贞自己跌的。多年前广镇生病,眼看没有希望,他把树芬树美叫到病床前,有事交代。广镇单位有一套房,一百多平方,地段不错,他已办好过户手续,在菊贞名下。希望儿女好好孝顺菊贞,等菊贞百年后,再卖房平分。菊贞喝止,不许他讲这些细节。广镇想口授树芬写张遗嘱,菊贞也不同意,坐在床前掉眼泪。树芬树美也跟着落泪,不让爸爸说不吉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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