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远处的房子》内容如下:
不知哪来的瞌睡,我整天都在沉睡。梦里我又回到干田沟,村庄前面群山绵延,寨子下面河水哗哗响,河水清澈,连一丝青苔都没有。半山的村庄炊烟袅绕,阳光从山顶下来,照在绿油油的菜地里,照在青瓦木房上,照在古树、泥土和岩石上。村庄充满神性,仿佛村庄所有物事的内心都有一尊佛。曾经的恶人从阳光背面走出来,面色安稳,仿佛已真正忏悔,内心充满善念。我每天都在发烧,有时我不是沉睡,而是昏迷了过去。我满嘴燎泡,起床倒冰水喝。冰水穿过身体,像刀子一路旋转,剜得我灵魂出窍。
迷糊中,我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母亲说:在上班吗?是呀,不上班怎么行?好吧,在上班就不打扰你,晚上再给你说,母亲的话有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说:这会儿也不忙,有事就说。嘿嘿嘿,母亲笑起来。昨天我和你爹去干田沟,看了你祖父母的坟,那坟居然在生长,这是家运好的征兆,说明他们在阴中保佑你们!我说,是吗,太好了。我何时说过假话?母亲说,不仅祖父母的坟在长,我们的生基也在长,看起来比以前高大,也更宽绰。真巧呀,我假装兴奋地回应母亲。你们真有福气,日子会越来越好……母亲说了一大串吉祥话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我放下手机,使劲翻动一下身子,感觉浑身都痛,没有半点力气。不知道怎样算好日子,难道病在家里床上起不来就是好日子?
终于,扬子朋友圈有了动静,温暖的阳光下是一幢鲜艳的欧式洋房,文案是向往温暖恬静的安居。我心里激动,忙留言评论:不用向往,相信即将来临。她很快回复:感觉还是很遥远。我说:好运召唤,就在明天。回复完她后,我忙去小窗私聊她:哎呀,好久没得你消息,在忙些什么呀?扬子说:还在房地产公司,负责销售。
我们聊了很多,我说我去过上海,很想联系她,又怕她不方便,只好作罢。她问我何时去的。我说九月。她说那时她已离开上海,到了南方的县城,现在也还在南方县城售房。有段时间,她想远离所有熟悉的人到陌生的地方生活。她说很感谢我在重庆陪她,让她相信人间有纯真美妙的友谊。我问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说以前的事不想再提,不如给我讲一个南方小县城的故事:
去年十一月份,扬子接待了一位特殊的顾客,要扬子给她介绍总价最便宜的房子。扬子说最便宜50万,只有六十几平方米。那位顾客面露难色,说自己只有21万,买不下来。扬子建议她首付三成,然后按揭。她说回家和先生商量商量。原以为她不会再来,没想到两天后她高兴地带着先生来办理了购房手续。她先生走路有些瘸,样子也不好看。扬子很惊讶,她那么漂亮,怎么会嫁给一个难看的残疾人。
经过深入了解,扬子才弄清她的顾客也是残疾人。她左眼看上去完好,却完全失明。她先生在一家饭店当厨师,每月两三千块钱收入。她以前在一家企业当工人,后来工厂倒闭,失了业,还好终于找到帮人看店的工作,每月只有一两千块钱。他们一家住在那家工厂的宿舍,不带卫生间的两间房。他们在外间搭个灶台,既当厨房又当客厅和饭厅。一家三口挤在三十平方米的狭窄空间里,直到去年女儿上了大学,屋子才稍显宽一点。
别人无法忍受的事,他们两口子却必须忍受,扬子说。后来那工厂的厂房区规划成了殡仪馆,他们房间的后窗正对着殡仪馆化妆间,每天都能看见殡仪馆的入殓师给尸体化妆。无论那些尸体多么狼狈,面相多么难看,入殓师总能把逝者收拾得很体面,然后把他们推进焚尸炉,让他们体面地去往远方。
厂房建成殡仪馆后,住工厂宿舍的人都陆续搬走。可他们家收入微薄,还要供孩子上学,买不起房,也租不起房。直到去年,那个顾客娘家老房拆迁,她分得21万拆迁款,女儿也顺利考上了大学,还评得了奖学金。他们家才开始打算买房。
终于买了新房,虽然日子还很清苦,可他们打心眼里高兴。
了解了他们家的故事后,扬子已一切释然,还有什么坎过不去呢?扬子说。你是说已随遇而安吗?我问扬子。才不是呢,既不随遇而安,也不向生活投降,让生命呈现该有的样子,有棱有角,不求完美但必须充满力量。我刚读完扬子的信息,她就撤回了。我问为什么要撤回呢。她说,她想表达的也不是她发的那样,真不知如何表达,所以撤回。她发给我一张笑脸和三枝玫瑰。她又说:“我真说不上来,你就慢慢体会吧。”
不知道扬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打算问。生活就像远处的房子,要经历风雨,也要沐浴阳光,房里究竟什么样子,储藏了些什么,我们无从知道,房子自己也不知道。
旧年已经过去,走过的每一天都不平凡。新年来临,我还常常梦见干田沟的房子,还是以前没有拆除的样子。当然梦得最多的是远处的房子,阳光照着,坚固牢实,每一片砖瓦都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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