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怀抱鲜花的男人》内容如下:
“房租到期,父亲死活要回乡下。我劝他,让他跟我去深圳,他根本不睬。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得把宝隆的房子退了,送他回老家。”
“挺好的,乡下空气好,更适合老人居住。”
“不,不好。唉,有什么好的。”
“可以种种菜,喂喂鸡,多爽啊。”
“不,不是这样。唉,怎么可能。”
男人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夹在手指间。粟丽娅微微一笑,指了指墙上禁止吸烟的提示。男人一惊,仿佛从梦中惊醒,赶紧把烟揣进衣兜。
粟丽娅想了想,轻声说:“不好意思,你明天再来吧。”
男人皱紧眉头,狠声说:“我真混蛋,拍拍屁股去了深圳。”
大厅静下来,雨声更响了。男人叹口气,用冷静的语调讲起父亲的事情。
事情不复杂,可以说极简单。男人叫杜如鹏,老家在距水西城百里之外的木果村。两年前,三十岁的杜如鹏在某公司当销售员,母亲患上肺癌,在一个雪天撒手西去。杜大爷身体也不好,天天泡在药汤里。杜如鹏决定,要把父亲接到城里,一是方便照顾,二来这里医疗条件好。杜大爷不同意,他怕拖累儿子。想想吧,三十好几的人了,再加上病恹恹的老父,哪个女孩敢挨边?不过,架不住儿子三番五次哀求,再加上身子骨不争气,杜大爷只好丢下老房子。
杜如鹏白天上班,杜大爷要么待在出租屋,要么漫无目的到处走走。就是在那段时间,杜大爷又捡起了丢掉多年的二胡。也是在那段时间,杜大爷以宝隆为中心,逐步扩大活动半径,把这一带混熟了。
新鲜劲儿一过,杜大爷丧失了游逛的兴致。有什么意思呢?相似的街道,相似的建筑,相似的行道树,走来走去一个样。再后来,杜大爷常去的地方只剩下两处:一个是水西银行,一个是红豆公园。
半年后,杜如鹏遇上了难题。由于表现突出,公司打算把他调往深圳,作为中层干部锻炼培养。一边是前途,一边是父亲,该怎么办?杜如鹏陷入纠结。杜大爷知道这件事后,让他卷铺盖走人,一秒也不要停。杜如鹏争辩了几句,杜大爷勃然大怒,举起烟杆乱敲,将他赶到了火车站。
杜如鹏走后,杜大爷继续住在宝隆楼上。他之所以留下,是因为还有一年半租期,不住太可惜了。
到深圳不久,杜如鹏接到杜大爷打来的电话。杜大爷让他安心工作,说自己能吃能做,啥也不怕。杜大爷还说,他在水西银行有个干闺女,名叫田小麦,对自己挺照顾。他去银行办业务,小麦给他取号,教他填单子,为他倒水……从那以后,杜如鹏每次与父亲通话,总会听到关于田小麦的消息。父亲多次说过,小麦爱笑,总是露出八颗闪亮的白牙。
某个雨夜,杜如鹏从深圳返回,背着背包走进宝隆。拾步踏上台阶,忽然听见隐约的二胡声。驻足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是从楼上漏下来的。他屏住呼吸,在二胡的牵引下,蹑手蹑脚往上爬。琴声越发清晰,不绝如缕。在琴音牵引下,杜如鹏最终走到一扇门前,猝然停住脚步。琴声从屋里传出,换了一个调子,是阿炳的《二泉映月》。
一曲终了,杜如鹏压了压胸口,举手敲门。父亲拉开门,抱着一把二胡,嘴唇哆哆嗦嗦,胡子微微抖动。他笑了一下,父亲也笑了一下。他喊了声爹,父亲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提包,又笑了笑,说:“哦,回来了。”
杜如鹏进屋后,阳台上红红绿绿的花草撞进眼帘。看了看,有蝴蝶兰、矮牵牛、月季、金盏花……墙角有只垃圾桶,装着枯萎的花草叶子。杜大爷说,这些花是小麦挑的,分属不同季节。也就是说,一年四季有花败,也有花开。这样真好,春夏秋冬热热闹闹,不会感到冷清。
杜如鹏这次回来,发现父亲的状态比想象中要好。他看上去硬朗了一些,话多了,也爱笑。他拿着剪子,一边剪花一边告诉杜如鹏,他学会了不少曲子,有《江河水》《十五的月亮》《光明行》《二泉映月》。经小麦的介绍,他加入夕阳红老年乐队,时不时去红豆公园演奏。
又过了半年,杜如鹏退掉房子,带着杜大爷回木果。离开水西时,杜大爷给杜如鹏下了死命令,把他种的花全部搬走,一盆也不能少。他说到了木果,还要继续养着它们。杜大爷的背上,斜插着那把枯瘦的二胡。
杜如鹏一口气讲完,低头望着鲜花。粟丽娅依稀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个黄昏,她和小麦走进红豆公园,看见一群大爷大妈围坐在亭子里,唱着民歌,打着拍子。杜大爷坐在长椅上,怀抱二胡,微闭眼睛,反复拉动弓弦,奏响一曲《二泉映月》。
“大爷还好吧?”粟丽娅回过神。
“我真混蛋,把爹送回木果后,又去了深圳……”
“哦,不用自责,大爷也希望你出去。”
杜如鹏看看外面:“我走了,明天再来。”
田小麦钻出出租车,撑起雨伞,走向雨中的车站。赶路的人们背负行囊,人手一伞,身子前倾,步履匆匆,涌进狭窄的入口。
天还是那个天,雨还是那个雨,站台也还是那个站台。田小麦第一次乘火车抵达水西,正赶上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那时候,她十九岁,高考发挥失常,错失心仪的大学,调剂后被水西大学录取。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坐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终于看见细雨笼罩的水西站。她从没想到,这鬼地方如此遥远。
大学四年,她从水西站来来去去。最后一个学期,在男友的怂恿下,报考了水西银行,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录取。她心有不甘,特地跑回老家,参加公务员考试,结果名落孙山。男友劝她,不如留在水西,骑驴找马。考虑再三,她决定暂留水西。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留就是八年。在此期间,她和男友结了婚,生下一儿一女。看这架势,返回北方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男人说,天不会塌下来,大不了把爹妈接过来,可两个老人死活不愿意挪窝。他们咬牙切齿地发誓,绝不愿意撑伞走进南方的烟雨里。水西的雨有毒,会让铁块生锈,能让石头发霉,更何况两块老骨头。
前些年,最让田小麦受折磨的莫过于回去看望父母。坐在火车上,看着铁轨躺在雨中或日光下,伸过高坡伸进大山,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高铁修通后,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一天多的路程,只需几个小时。不过,高铁票可不便宜,一个单程就一千多元。父母劝她,不要浪费钱,好好干工作,一年遇一次差不多了。这年头,想见面还不简单?打开视频,近在咫尺,连额头的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田小麦托着下巴,眺望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峰峦叠嶂,沟壑纵横,雨雾笼罩荒野,显得格外荒凉。隧道极常见,每隔一段距离,火车就往山里钻。
火车从一段漫长的隧道钻出,手机就叫了起来。接通电话,传来粟丽娅嘻嘻哈哈的笑声。小麦问她怎么回事,发什么疯。粟丽娅卖关子,让小麦猜一猜。田小麦懒得猜,叫她有话快说,不说拉倒。粟丽娅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麦子,你听我说,有个奇怪的男人,抱着一束鲜花,一大早来找你。”
“这有什么稀罕的,找我的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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