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篝火(外一篇)》内容如下:
显然是值班室兼宿舍。一张小方桌,一张单人床,还有一把小木椅。我坐进小木椅,还算有余地——身体和扶手之间有空隙。那个连长来了,床上坐算什么?我像怀揣了一个兔子,心中扑腾扑腾跳,起身坐在床沿上,把小木椅搬到小方桌旁。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其中一个像打夯。张干事的脚可走不出那种力量。我赶紧把小木椅放在门内一侧,坐到床沿上,中间隔着桌子。
门张开。张干事说:人我给你带来了,他开荒有力气,可嘴巴不太会说,别着急,慢慢聊。
我想,急的又不是我。
张干事朝门外喊:老赵,进来呀。
一个人影从夜色里钻出来,立在门口,披着月光。我害羞地低下头,不敢正眼瞧他。张干事笑了,推了他一下,说:黑暗和光明,隔着门咋说话,我不打扰你们了。
赵连长迈正步,其实门槛很低,他的腿却抬得高,进来。门被张干事拉上。
我的脸像烤火一样,发热。我挪了挪身子。他干咳一声,似乎表明他已在屋里。他还站在门背后,标准的军人姿势,双腿绷直,两手下垂,一副听候命令的样子。我觉得自己仿佛已不在屋里了。风吹着窗户,像要闯进来。
终于,他说:你叫赵芳?
我应了一声,抬起头,他却低下了头。灯光到达他那里,弱了,好像掩护他。又恢复宁静。我的脸发烫。几分钟,似乎比垦荒半天的时间还要长。
我问:你多大了?
他像背诵课文,跟张干事说的内容一样:1944年参军,现在二十八岁,当连长。
问一点,说了一串,“一下”把话说完了。我说:门边有椅子,坐下吧。
他的屁股似乎凭感觉找到了椅子。我听见椅子发出响声。他立刻站起,竟然带起了椅子。他像摆脱什么那样,褪下椅子,慢慢地重新坐下——硬把自己往椅子上塞。他嘀咕:这椅子,经不住考验。
大概我一笑,他放松了精神,他说:我还没结婚。
我笑了。结了婚,还用得着张干事忙东忙西地张罗吗?我掩着嘴,不让笑声发出。看得出,他虚坐着,双腿支撑着身体,像练功。
张干事叩了叩门。我舒了一口气,第一次见面,二十分钟就这么过去了。相互之间交流的简单经历,其实已由张干事传达过了。
赵连长起身,又带起椅子,他的双手握着扶手,往下按,挣脱出臀部,站起,又恢复了军人的姿势。
我差一点要笑出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望着百米远的夜色里,两个男人——张干事和赵连长悄悄说着话。我听不见。但是,我看见赵连长方正的背影、高大的个头,像一棵胡杨。
第二天,我们扛着软土曼出门,张干事远远地招手,叫我“过去一下”。我以为他要问“进度”。他说:赵芳,咋回事?那个小鬼来告状了。
团部称那个小战士小鬼。我说:我离开那屋子,小战士还没回来呢。
张干事说:小鬼说,他那把小木椅被你们弄坏了。
我笑出声。
张干事严肃地说:小鬼非要我赔小木椅,要不,你去找一找老赵,他人高马大,小木椅咋受得了?
我说:你打个电话,传达一下嘛。
张干事说:你们自己的事,用不着我出面了,你只要发个话,老赵一定把椅子修好,他可是半吊子木匠。
三天后,一把椅子放在地窝子门口。姐妹们疑惑:谁送来了椅子?我走出去,地窝子上边站着赵连长,还是军人的姿势。姐妹们趁机退离。
他说:我把椅子修好了。
我一看,完完全全是新做的椅子。我说:不是那天晚上的小木椅。
他说:修好的椅子已经还给小鬼了,这把……送给你。
我仰头瞧了瞧天窗,挤了一堆姐妹们的脸。我转过脸,想说什么,地窝子已空了。赵连长动作那么快。
姐妹们轮流坐——检验椅子。我说:使劲坐。
椅子又稳当又牢固,一声不响,毫不动摇。姐妹们说:你已牢牢掌握了主动权。
开垦的荒原,长出了庄稼,一片青纱帐。我与他结为夫妻——集体婚礼,张干事张罗,团长主婚。我们的婚房,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箱子,散发出白杨木的香气。团长说:赵连长,还会这般手艺?隐瞒了那么久,现在发挥作用了。
他说:我爷爷、父亲都是木匠——祖传手艺,日本人来扫荡,家都没了,东躲西藏,谁还订家具?我就参加了八路军。从小看他们做家具,现在一动手,也做得像那么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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