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海马体钢琴教师》内容如下:
警察没拘留她?
没有。那么大年纪了,又找不到她家人。我手机也没怎么样,只是耽误核酸检测速度了。
找不到她家人?
是啊。她独居。听她说她老伴儿刚去世不久,不过过了几个月吧。她无儿无女。你住在她楼下,怎么知道的还不如我多?这不符合你写小说的人设呀?
是是是,我写小说,就对别人的私生活感兴趣。我在你眼里咋就这么八卦低俗呢?我时常为这样的说法或者是误解而不平。写小说的人是好奇心重,但那是对有意义的素材感兴趣,绝不是对个人私生活感兴趣。老女人至少现在还没让我感受到她身上的意义。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些上课孩子的心情。“双减”之后他们真的过得比以前幸福了吗?他们真的有更多的时间自由地放松了吗?
下午大江来电话说贼帅的拳击教练暂时见不到了,健身房暂停营业,他给我备了一些蔬菜水果,下班时顺道送来。
晚上继续失眠。俗语说事不过三,我的失眠始终违反着这句俗语的规律,每次失眠都会连着三天。而这三天,真比死还难受。你根本无法预料每一次失眠时的状态,起因可能是莫名的、突然的愤怒,最后都会以虚脱到大汗淋漓来结束。
这次我记得吃药,然而吃药只会缓解我狂躁的指数,其他并无意义。
这次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坠落感。
向下坠,以旋风一样的速度旋转向下。无边的黑暗,无底的深渊。身上的每一部分在旋转向下的过程中逐个飞离。头发、眼睛、嘴唇、耳朵、乳房、心肝脾肺、四肢、听觉、味觉、痛感、鲜血……我好似有了另外的眼睛。我看着它们高速地旋转向下,向下,向下。我还看见一个完整的我站在我的对面,目光蕴藏着大片大片的白茫茫的哀伤。
那音乐又来了,它不着痕迹地来了。
那音乐是秋与落叶的私语,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海天一色,是乡野落日下最后一抹炊烟,是初吻时女人倒入男人怀中的绵软无骨,是安眠于母亲子宫婴孩的温暖舒适。我好想抓住每个音符的脉络,永远停在这样的音乐里天荒地老。
我是怎样走出房间,去到老女人家里和她做了什么,我一无所知。脑海里的橡皮擦神秘地擦掉了这一部分。
4、
清晨的阳光照在我和老女人的身上。她抱着我倚在一架白色钢琴旁,像圣母。
去冲个澡吧。今天星期六,我想无论疫情如何你都是不用上班的。
我听话极了。冲澡,然后吃她做的早餐。这种失眠之后清爽的感觉第一次有。我完全忽略掉了她对我志愿者朋友的无礼行为。我无法解释和她之间突然建立的亲切感。我环顾四周,一片白色,白墙、白门、白色沙发、白色的立式钢琴,室内摆设简单,钢琴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人物素描,画上的女人年轻漂亮,远远看去眉眼之间和老女人有几分神似。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我,我想知道我做了什么。那音乐——是你弹的吗?我问。
老女人微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听见那曲子,我们是唯一能听见那首曲子的人。
我的汗毛唰地一下,仿佛被凛冽的风问候。她说出的话有诡异感。这让我害怕的同时反倒产生了兴趣——我还没有切身接触过类似的人,这也许对我正在写的小说有启发。
你——我蓦然觉得对于一个老母亲级别的人不应该“你你”地称呼,不礼貌。
什么?她问。
您介意告诉我您的名字或者姓什么吗?我说。
噢。我的名字——她眉头皱起,仿佛在思考,仿佛在拒绝。
不好意思,也许我不该问,我想我该回去了。我说。
不——不是。我的名字——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钟晚。你可以叫我晚姨。她展开眉头说。
我们同姓。我,钟小小。乍晴秋好。黄菊欹乌帽。不见清谈人绝倒。更忆添丁小小。大家都叫我小小。
她突然大笑着说,小小,确实你哪里都小小的,个子小,嘴巴小,屁股小……
我受到了侮辱,最厌恶别人说我长得小。突然间我不想和她说话了,更不想继续和她待在一起。这一刹那,我和她之间又生出陌生人之间的疏离和排斥。
老女人,嘴巴真臭。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推门时回头看她,她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关门的一瞬间,仿佛听见她说,你是不是嫌弃我?
不过是鬼使神差罢了。不过是我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魅惑或者勾引,才和这个叫钟晚的老女人待了一夜罢了。我劝了自己一会儿,开始帮一个编辑朋友处理一次诗歌比赛的初稿。
明天截稿了,邮箱里竟然又有一百多篇未审核的稿子。朋友告诉我,读上七八句没感觉的就算了。开始的时候,我真不忍心这么做,毕竟是初筛,万一错过好诗就白瞎了作者的一番心血。但是审到今天,也没见几首像样的。索性读上几句不行就不读了。
全民写作的时代,量是有了,但要发现好作品太难。联想到自己,写了六年的小说,也投了六年稿,那些发表的小说是多么幸运,包含着编辑多少包容和鼓励。
我打电话给马特,马特说,你呀,确实有那么点文运。好编辑也是稀有资源,现在这个圈子——不说也罢。你这篇小说写得顺利吗?
开始还行吧,现在卡住了。你说到底顺好还是不顺好?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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