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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小说《磨刀记》

栏目:当代小说|日期:2024-08-01|来源:故事文摘|作者:李宜祥|阅读:手机阅读

当代小说《磨刀记》内容如下:

2、

与蔡黑子磨得那么舒心、那么惬意截然相反,大李子磨刀磨得咬牙切齿,大汗淋漓,似乎与菜刀有着深仇大恨。大李子磨刀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人觉得笨拙、不协调,让人为他着急上火。其实我们都知道,大李子是被蔡黑子从战斗班硬要过来的,他向中队首长立下“军令状”,要把这个拖后腿的兵带出来。

磨刀着实让大李子痛苦,他那高大的身躯屈坐在马扎上,随着双臂的左右晃动,马扎也以同样的节奏来回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似乎难以承受他的体重,总让人担心他会把马扎压趴。他的那双大手似乎握不住薄薄的刀身,刀刃总是在磨刀石上歪歪扭扭地擦过,常常伤了刀刃,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他憋紫了脸反反复复地磨,也没见他磨好。蔡黑子终于忍不住了,为那把刀感到憋屈,伸手要过刀,自己俯下身子替他磨起来。

大李子也长了张黑脸,我们有时觉得他的脸比蔡黑子的脸还要黑,黑出了墨玉般的光泽,但没人称呼他“李黑子”.比他的那张黑脸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大”——个头大,手大,脚大,哪个部位都大。大李子的个头大得超出一般人的想象。他在县人武部领军装时就充分显示了他体型的硕大,大号军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成年人穿上少年儿童的衣服,裤腿都遮不住脚脖子,鞋子也穿不进去。等他到了部队后,领导翻遍军需仓库,才找出他能穿得上的军装和军鞋。

部队需要大个子,首长也喜欢大个子,有的首长专挑大个子当勤务员、通讯员。大李子一到我们中队,中队长就准备让他当排头兵,去扛机枪。他和我同在二排,我们每天训练完后常去打篮球。各排之间经常赛球,每场都争得你死我活的,谁也不服谁。二排长初见他时喜笑颜开,指望他上场充当中锋去抢夺篮板球,去“盖”对手的“帽”,谁知上了篮球场他却迈不开腿。后来,上了训练场他也迈不开腿,队列操练时他总是顺拐,迈哪条腿就甩哪条胳膊,常常引得战友们哄堂大笑。练习单双杠、跳木马时,他也常出洋相。他挂在单杠上直晃荡,就是拉不起一个“引体向上”;跳木马时更逗,跳上去就趴在上面下不来。这以后,二排长就再没给过他笑脸。

因为大李子训练时常出洋相,人又憨厚,像只笨拙木讷的大熊猫,战友们便把他当成了开心果,不是明着整他,就是暗里治他。我也没少使坏,为了阻止他睡觉时发出超大分贝的鼾声,我朝他鼻孔里挤过牙膏,朝他嘴里塞过臭袜子……大李子脾气好,从不发火,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望着我们笑,直到笑得我们没了脾气。大李子是我们中队的“活雷锋”,训练之余总是主动找活干,热心为战友们服务——木床、马扎坏了,他整修;厕所,他负责打扫;排水沟,他负责清淤;伙房需要人手了,他第一个举手报名……时间长了,我们都被他的真诚和憨厚所感动,再也不整他了。

大李子一如既往地做着好人好事,也时不时地出洋相,丰富了我们的生活。一天队列训练,战友们正在“立正”“向右看齐”时,一场大雨突然降临,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个不停,不一会儿,战友们都被淋透了。这时,我们左侧的大路上跑过来两位年轻的女性,和我们一样,也被大雨淋透了,显得狼狈不堪。没有人发出口令,我们却齐刷刷地转过头,向左看齐。排长发现了,红着脸重重地发出“向右看齐”的口令。战友们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只有站在排头的大李子还在怔怔地望着左边。战友们全都笑了,笑他傻乎乎的。排长很恼火,正要训斥他时,大李子突然一言不发朝那边跑过去,吓了我们一跳。雨幕里,有个老人拉着载满重物的架子车正在吃力地爬坡。大李子一声不吭地推起了架子车。

3、

说起来挺委屈,进炊事班当伙头军不是我的本意,和大李子一样,我也是被蔡黑子“点将”点来的。不谦虚地说,属明珠暗投。那时候,部队里正流行拿破仑那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名言,说实话,我没指望当将军,毕竟将军的层级太高,太难攀登,但谁不想提干呢?穿上四个兜的干部服是每个士兵的梦想。战友们都知道伙房里出不了将军,提干也难,伙头军除了做饭,在我们眼里就是一群“稀拉兵”,军容军貌平日里不严整不说,上了训练场他们哪一个没出过洋相?紧急集合时能披着被子跑出来列队,射击能剃光头,投弹没个准头,能把训练弹扔进人堆里……我自认为不是“稀拉兵”,比军政素质,不敢说数一数二,但也不差。军事训练单项考核,比如射击、武装越野,我都在全大队拿过名次,并因此受到嘉奖。

事情坏就坏在蔡黑子的身上。

我入伍后的第一顿饭吃的是水饺。这顿饺子使我难以忘怀,正是这顿饺子让我与蔡黑子结下了梁子。

我们这批兵是坐着草绿色的“大解放”来的。路上颠簸了一天,到营房时天色已黑,我们又乏又饿,待集中点名后分排分班,接着又整理床铺,这期间没见伙房里有什么动静。床铺整理好后大伙正在嘀咕,就见蔡黑子带了几个伙头军过来了,他们每人手中都端着铝盆,盆中盛着面团和馅儿。原来在我们中队有个传统,吃水饺要每个人都动手包。蔡黑子给每个班分了面团和馅儿。我接过铝盆,用筷子扒拉了一下,见是萝卜丝馅儿,正在气恼没什么油水时,就见蔡黑子走过来朝菜馅里撒了两勺辣椒粉。

煮熟的水饺被盛在行军锅里抬进营房,我盛了一碗,夹起一只,一嘴咬下去辣得喉咙眼直冒烟。我在家也常吃水饺,荤馅素馅都有,但清汤寡水的萝卜丝馅没吃过,素馅里更没搁过辣椒粉。我是扬州人,我们那儿饮食清淡,一年到头辣椒进不了几回菜篮。我那时年轻,不理解饮食文化的地域性差异。在我们中队,那一年从皖北地区来的兵多,还有不少陕西兵和河南兵,他们喜爱面食,喜欢吃辣。我肚子太饿了,随口骂了几句,骂完接着吃,只吃皮不吃馅儿,馅儿都被我扒拉在了桌面上。

不知道蔡黑子是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的,他绷着一张透着紫红的黑脸,怒瞪着一双细眼睛,弯下身子颤抖着捡起桌上的馅儿一口口塞进嘴里。塞完最后一口,他转身走向值班排长,检举了我,说我糟蹋粮食。

为这事,我分别在班、排、中队三级士兵大会上作了检讨。

我跟蔡黑子的事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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