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何以为家》内容如下:
一、
“老表啊,今年不能按去年的价收你的橘子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实话和你讲,你们这地方路不好,总不能让我赔着油钱做买卖吧。”
“再高点儿,价格要是合适,这好几十担都批给你。你也省得到处凑了。”
橘子商贩精明算计,批发价一年比一年低。父亲不愿妥协,双方僵持不下,价格始终谈不拢。最后父亲说:“老表,今年先不批了,再看看吧。”
一九九五年冬天的那个早上,我们目送橘子商贩的“东风”牌大卡车绝尘而去。父亲蹲在家门口,一句话不说,不停地抽烟。母亲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橘子喃喃自语:“越卖越贱,越卖越贱,这是为什么呀……”父亲说:“在我们这穷乡僻壤,橘子还算稀罕的东西,可是在外面,它就太普通了,比咱家椪柑个儿大、汁水甜、卖相好的品种多的是。再加上我们这地方偏僻,路不好走。商贩就是咬死了这一点,笃定我们不批给他们,橘子只能烂掉。”
父亲在小镇上的汽修厂上班,也是村里栽种果树的第一人。乡邻都佩服他,提起他要竖大拇指。可是这些人并不知道,父亲身体羸弱,常年受胃病折磨,干不了重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有时候他犯了病,母亲就拿着碗,不停地给他刮背拍打,喂糖水。
就算这样,父亲还是每天骑车七公里到汽修厂上班,下班回家照顾孩子,照料牲畜、打理鱼塘和橘子园。而耕地等粗活重活都落在母亲肩上。
“算了,咱们自己卖!”父亲说。
“六七十担橘子,六千多斤,要卖到什么时候?”母亲问。
“若按橘子贩给的价钱批了,一年的辛苦和肥料钱都换不来,咱们散卖,兴许还能挣点儿。”父亲叹了口气说,“就是散卖的话,以后你要辛苦些了。”
母亲没念过一天书,对父亲向来言听计从。她明白父亲的无奈和愧疚,所以并没有责怪父亲,只是隐隐地担忧,不知道这六千多斤橘子要卖到什么时候。
就这样,六千多斤橘子,全压在母亲身上了。
“妮子,利索点儿,再晚连摆摊的位置都没有了。”
天还没亮,母亲便催促我起床,同她一起赶村集,卖橘子。母亲右肩挑着一担沉甸甸的橘子,右手紧抓着前面的绳子,左手伸到后面稳住另一只箩筐。担子随着母亲的脚步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到十分钟,我们便走到了村集市。
母亲拿出两个小木凳,一扎红色的塑料袋和一杆铁秤。
“好了,就在这里吧,等会儿有人经过咱们摊了,嘴巴甜一点儿,知道不?眼睛盯紧,别让人浑水摸鱼。可要注意了!橘子的价就喊一块八,有人要还价,就一块七,十斤以上最低还到一块六,给我记死了啊!”母亲说。
“还有,称橘子的时候秤杆不能压得太低,但也别翘得太高,小便宜咱不占,但赔本的买卖咱也不做。账一时算不下来别急,实在不行拿笔算,记住了!”
听着母亲的唠叨和叮嘱,我紧张起来。
“橘子怎么卖,表嫂?”一个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大叔走到摊前。
“好甜的橘子咧,不贵,一块八一斤,自家种的东西。”母亲微笑着回复。
母亲随手将塑料袋递给他。大叔接过塑料袋,蹲下来,在箩筐里挑起来。母亲叮嘱我准备上秤,自己则亮起嗓子,对着行人招呼起来。我暗自佩服母亲的胆色和伶俐,逼着自己学会上秤、算钱、找零。
二、
赶村集早市的人不多,加上有三四家在竞争,我们多的时候卖七八十斤,少的时候一早上都不开秤。为了多卖点儿,母亲经常双脚冻得僵硬,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收摊回家。
母亲并不气馁,为了多卖橘子,她开始变换花样。
前来赶集的乡邻,都会或多或少地买些葱、蒜和香菜。母亲动了心思,把家里种的葱和香菜摘三五斤,洗得干干净净,分成小把。
遇到橘子买得多,或者讨价还价的顾客,母亲便搭赠几把小葱和香菜,到后来她又送芹菜或两三截甘蔗。顾客自然欢喜,也不便再压价。他们既省去单独买小菜的麻烦,又觉得划算。慢慢地,我们的回头客也多了起来。
这种卖橘子赠小菜的方法,很快引起同行跟风和模仿。
在村集市卖了一段时间后,母亲觉得销售量太小,决定要去赶每隔两天一圩的乡镇集市。那里人流量大,肯定好卖得多。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父亲沉默许久后说了一句:“只是那样你会更辛苦。”
从家通往镇上的七公里路,坑洼不平。拖拉机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可是通常很难搭上。大多数时候,母亲走走歇歇,挑着百来斤的担子,要花三小时才能赶到镇上。我单独背一个洗净的化肥袋,帮助母亲分担橘子的重量。母亲总怕压着我,每次在家分装完毕后,都会亲自掂了又掂。“重不重,重不重?”她反复地问,然后让我背着走两步,才会放心地扎好袋子。
路途中,我们往往来不及避让前后来车,被糊一脸灰尘或泥水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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