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火车之旅:开伯尔山口到白沙瓦》内容如下:
白沙瓦是个美丽的城镇,我很乐意搬来此地,在凉廊上踏踏实实坐下,看着开伯尔山口的夕阳,就此终老。
比起巴基斯坦那一边,阿富汗境内的开伯尔山口岩石更多,地势更高,更加崎岖不平。但在边境的托克汗姆,地面开始变绿,不禁让人感到无限宽慰。这是离开伊斯坦布尔以来我第一次看到连绵不断的绿色,到了白沙瓦附近,树木已经枝叶纷披。从贾拉拉巴德郊外的陡峭山谷,到摇曳着野花的兰迪卡纳,这过程就像是在一天之内经历了季节的更替。
变化是突然出现的,世上应该不会有多少这样的邻国,地理位置上如此贴近,地貌却又这般迥异。地图上标出的边境线一到,地貌就平缓下来,阿富汗人的灰白面孔就被棱角分明的巴基斯坦脸孔取代。巴基斯坦男人穿着瘦窄的拖鞋,唇髭的样式就像魔术师,细细的,带着几分轻蔑的意味。
然后就是更令人愉快的开伯尔铁路了。这个50年前花费巨资修建的铁路是工程学上的奇迹。全线共有34个隧道、92座桥梁和涵洞,而且爬升到了约1100米的高度。
开伯尔铁路每周只有一班车,而且所有乘客都是巴基斯坦人口中的“部落人”:库吉人、马里克丁人、喀姆巴人,还有扎卡吉尔人,凭着褴褛的衣衫几乎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区别。
每周一次,他们坐这趟车去白沙瓦赶集。这是他们进城的大日子,因此开伯尔山口的兰迪科塔尔车站的月台上挤满了兴奋的部落人,跺着光脚,等着火车开动。我在最末一节车厢里找了个位子,看着一个多半是疯子的部落人在月台上跟乞丐们争吵。一个乞丐蹒跚地走向等车的家庭,伸出手,那疯子就马上冲过去朝他尖叫。有些乞丐不理他,有一个还击了,懒洋洋地打了他一巴掌,直到警察过来干涉。
疯子是个老人,留着长胡子,穿着一件军用外套,趿拉着用橡胶轮胎剪成的凉鞋。他冲着警察叽叽呱呱地说了一阵,然后上了火车,坐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乞丐们陆续走过车厢——麻风病人、小男孩领着的盲人、拄着拐棍的男子,都是常见的乡下苦命人。他们呻吟着,拖着脚步,从车厢一头走到另一头。乘客们带着些许兴趣看着他们,但没有一个人给他们东西。一个独臂男人上了车,他站在那儿挥舞着那只完整的胳膊,展示着残肢——肩头上约10厘米长的骨头。疯子站起来骂,独臂人朝他猛扑过来,挥拳在他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把他打倒在座位上。
这一幕是我旁边的两位男士翻译给我听的:哈克先生年约六十五,是个来自拉合尔的律师;哈桑先生是他朋友,来自白沙瓦。
火车开动了,这是趟怪异的旅程:前一刻车厢里还充满阳光,外头的山谷变成了歪歪斜斜的石头峡谷;下一刻我们就进入了黑暗。开伯尔铁路线上的隧道总共有4.8千米,车厢里没有灯,因此这段路我们要在黑暗中度过了。
“唔,我有个问题,我年纪大了,所以需要点建议。”哈克先生说。
问题是这样的:哈克先生的一个远亲,一个巴基斯坦男孩在阿富汗喀布尔被逮捕了。由于很难换得外币,也不可能去印度旅行,所以巴基斯坦人想度假的话就只有去阿富汗。哈克先生认为那孩子被捕是因为携带印度大麻,有人求他去趟喀布尔把孩子带回来。而他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告诉他应该把事情交给巴基斯坦驻喀布尔的大使馆来解决。
“官方上说,我们是有外交关系的,可谁都知道我们实际上没有外交关系。我不能这么干。”
“那你就得去一趟了。”
“他们可能会认为我是间谍,”哈克先生说,“因为普什图尼斯坦问题(阿富汗、巴基斯坦领土争端),我们就快要和阿富汗开战了。”
“我的建议是别去。”我说。
“你怎能这么说!那孩子怎么办?他是我的亲戚啊,他家里人可担心了。”哈克先生说。
“你知道喀布尔的监狱吗?那是巴布尔国王在1626年建的。他们管那叫监狱,可就是在地面上挖个洞,就像深井似的。他们把犯人关在里头,晚上就盖上盖子。真相就是这样。他们不给犯人吃东西。那孩子有可能会死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用乌尔都语焦躁地跟哈桑先生说着什么,我拍着峡谷的照片。我们钻进隧道,穿过山谷到达对面的车站,头顶上,加固的塔楼和石头炮台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仿佛是一条永远不可能走完的铁路线。火车摇摇摆摆地行驶在悬崖边缘,沉重地喘息着,待到面前除了垂直的岩壁外别无他物的时候,就一头钻进了山里。
我们穿过白沙瓦的郊区,行驶在公路旁。路上有得得作响的轻便马车,还有按着喇叭的破旧汽车。这里地势平坦,满眼绿意,棕榈树长得很高。这里的天气多半比喀布尔热,但浓重的绿荫让一切显得十分清凉。在我们身后,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开伯尔山口的山峰笼罩着一层淡紫色的薄雾,那颜色美得仿佛散发着清香。
白沙瓦是个美丽的城镇。我很乐意搬来此地,在凉廊上踏踏实实坐下,看着开伯尔山口的夕阳,就此终老。白沙瓦的楼宇空间阔朗,全是盎格鲁—穆斯林—哥特式的绝佳范例。房屋分布在宽阔寂静的道路边,头顶上遮着绿荫。
你在车站叫一辆轻便马车,载你到酒店。酒店回廊上,椅子的脚凳部分已经拉了出来,供你把腿跷上去,活络活络筋骨。伶俐的服务生拿来一大瓶穆里的出口啤酒。酒店空荡荡的,其余的客人都冒险参加了十分辛苦的旅程,去了斯瓦特,盼着能得到总督殿下的接见。你在罩着蚊帐的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然后被鸟鸣唤醒,起来吃一顿英式早餐:以麦片粥开始,腰子收尾。之后,叫辆马车去博物馆。
我去离博物馆不远的小店里买火柴,有人问我要不要吗啡。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就问能不能看看。男子掏出一个火柴盒(或许“火柴”是个暗号?),滑开。里头装着一个小药瓶,上面写着“硫酸吗啡”,还有10个白药片。男子说这是打在胳膊里的,20美元(1美元约合人民币6.4元)就全部拿走。我笑着还价说5美元,可他觉得我是在捉弄他,脸色一沉赶我走。
在白沙瓦,事事都简便顺心,除了买火车票之外。买票花了一上午工夫,搞得我筋疲力尽。首先,你去查巴基斯坦西线铁路的时刻表,得知开伯尔邮车下午4:00开。然后,你到咨询窗口去问,人家告诉你这车晚上9:50开。咨询处的人让你去订票窗口看看。而订票窗口没人,清洁工告诉你人马上就回来。一个小时后,人回来了,帮你选好座位档次。他把你的名字记在本子上,给你一张单据。你拿着单据去售票处,付上108卢比(当时大约10美元),拿到两张票和一张签过字的单据。你再回到订票处,再一次等着工作人员回来。他回来了,在车票上签字,检查单据,然后在近0.6平方米大的账本上记下细节。
这还不是唯一的麻烦事。订票处的人告诉你,开伯尔邮车上没有卧具。我猜他是想要点好处,所以给了他6个卢比,请他解决这事。20分钟后,他说卧具都被预订光啦,抱歉。我要拿回好处费,他说“随你的便”。
那天晚些时候,我想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办法。我住的是迪恩酒店,它跟我在拉合尔要住的法乐提酒店是连锁的。我缠着酒店工作人员说了半天,他终于同意给我提供卧具。我要给他60卢比,然后他给我开个单据。到了拉合尔,我把卧具还给法乐提酒店,然后拿回我的60卢比。单据上是这么写的:
凭此单据,收回毯子、床单、枕头各一件,退还此人60卢比(仅限此金额)并将账目记于白沙瓦迪恩酒店账户。
(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火车大巴扎》 作者:[美]保罗·索鲁 译者: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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