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听懂一朵鼓子花》内容如下:
人在高处的时候,眼光通常是挑剔的,神情通常是高傲的,步履通常是虚浮的。人只有真正落回到低处、实处,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才会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这个印象,源自王禹偁的一首《刘安郡作》,写诗人贬官在外的心情:
忆昔西都看牡丹,
稍无颜色便心阑。
而今寂寞山城里,
鼓子花开亦喜欢。
诗人在洛阳看牡丹,不知是什么时候,但据诗句猜测,那时的诗人,一定是在“不知愁滋味”的年龄,裘马轻狂,就连国色天香的洛阳牡丹,也根本没放在眼里。自然,牡丹可以指花,也可以指如云的美女。洛阳在唐代乃东都,有帝都的豪华气象。到王禹偁生活的北宋时代,这“西都”虽然没有唐代那么高的政治地位,但其繁华靡丽,相信也不会比唐时逊色多少吧。美女看多了,大约就出现了“审美疲劳”,只要稍有点瑕疵,便感觉大煞风景。
年少轻狂,也许是无知。但更可怕的是,人在高处,也会变成轻狂的少年,对世间一切,满眼的不屑。“少仲尼之闻”“轻伯夷之义”,人没有了敬畏之心,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是完美的。“稍无颜色便心阑”,可以是少年轻狂,也可能是,在高处者的张狂。
财富、权势、才华、声望、门第,都可以把一个人垫高。人被这些东西举向了高处之后,就有了指点江山,唯我独尊的豪气。这股豪气,就像“酒酣胸胆尚开张”一样,一个人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开始有点找不着北了。我从“稍无颜色便心阑”这句诗中,读出了在高处者指手画脚、信口雌黄、唾沫横飞的丑态。
有一天,他从高处跌了下来,落到了低处。诗人王禹偁,正是如此。“寂寞山城”四字,让他睁开了眼睛。繁华靡丽,已成过眼云烟,四野是寂寞的山色,潇潇的暮雨。那个心高气傲、豪情盖天的自己,已经成了明日黄花。山城里没有气质高华的美女,只有些看起来粗粗笨笨的山野丫头。但可喜的是,此时的诗人,眼光已经不再挑剔,就是这些看起来粗粗笨笨的山野小女子,在诗人眼里,也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清新怡人之美。
落在低处的诗人,曾经对洛阳牡丹都鄙夷不屑的诗人,终于听懂了一朵鼓子花的骄傲。
低处的生活,对人是有益的,而且是有大益的。在低处,你失去的很多:宝马香车,美女如云,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在低处,你得到的更多:平和的眼光,宽容的心态,率真的气质,悲悯的情怀,最重要的,对世间万物的敬畏之心。庸常日子里的庸常的物事,也因为你的宽容和平和,而绽放出夺目的光彩。你开始有了感恩,感恩这个世界里平凡的美好;你开始有了惊喜,惊喜每一天遇见的寻常事物闪射出的不寻常的光芒。这是低处的生活,脚踏实地的生活。一朵山野的鼓子花,它温柔的呢喃,让你的心,像划过一道闪电,霍然惊觉。
人自然都应该往高处走,更没有人希望从高处跌落,即使跌清醒,即使跌踏实,即使跌出一个新生的自己,那代价也太大。那就希望我们每个人,身在高处,也有低处的心态:不挑剔,不傲慢,不放纵,不颐指气使。牡丹有牡丹的颜色,鼓子花有鼓子花的清韵。心低下去,人格就高上来,所以高山仰止的孔子,只要坐在车中,就从不用手指指画画。因为只要坐上车,你就在高处。这时只要你一伸指头,就给在低处的路人,以指手画脚的恶劣印象。身在高处而保持灵魂的谦卑,这样的生命,才真有磅礴的气象。
听懂一朵鼓子花,几乎耗去了王禹偁整个的人生。幸运的是,他终于听懂了。白发萧骚的老诗人,望着崖畔随风摇曳的鼓子花,回首从前洛阳花下作客的轻狂岁月,禁不住摇摇头,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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