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1666年前的那一次春游》内容如下:
昨天下午,在微信群里突然看到我喜欢的一位作者说:好像是该春个游了。一时应者无数。我知道,他们也就是说说罢了——对于我们这一大帮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社畜”来说,春游是那么容易成行的吗?
在那之前,我刚刚在路边邂逅一丛盛开的牡丹花——古人说“谷雨三朝看牡丹”,可分明还有一个星期才到谷雨呢,牡丹你就开始艳压群芳,考虑过还没凋谢的桃花、樱花、海棠、丁香的感受吗?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想到这,我有点忧伤。再不春游,春天就过了。不春游,是对春天最大的辜负。
转念一想,就算春游了,若不能留下长久的记忆,那也就只是我这半生浑浑噩噩的一大堆日子中的一天而已。似乎心里平衡了一些。
凭你再会玩,也超不过那一场最着名的春游。1666年来,它始终让人心醉神迷,让人求之难得。
聪明如你,也许猜到了,我说的就是——公元353年,也就是东晋永和九年的三月初三,书圣王羲之,带着他的四个儿子,组织了一场有42人参加的好基友线下聚会。
年年春游,难得的是玩出新花样。王羲之没有创意,便直接复刻了57年前的金谷园雅集。
公元296年,天下还叫西晋,都城还在洛阳,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要前往长安,西晋首富石崇率当时的才子天团三十人,在自己的私人别墅金谷园为他饯行。其中,有文坛小鲜肉潘安,也就是“貌比潘安”里的那个潘安;还有虽然长得丑但能令洛阳纸贵的左思。
金谷园很大,也很美,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众人或是登山,或是戏水。走到哪儿,宴席就搬到哪儿。酒不限量,尽管敞开了喝。只是喝完要写首诗,写不出来怎么办?那就再喝三杯咯。
宴会结束后,这些诗篇结集为《金谷集》,石崇担任名誉主编,亲自操刀《金谷诗序》(也有说是美男子潘岳代笔的)。这次活动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文人雅集。
当创意缺乏的时候,不妨试试复古路线。你看,王羲之的复古就带来了惊喜。他亦步亦趋模仿出来的兰亭雅集,竟然超越了原创金谷园雅集,成为历史上最着名的雅集。
我们今天谈论风雅,必称兰亭,有几人会提起金谷园呢?王羲之编的《兰亭集》虽然和《金谷集》差不多,都不大有人提起了,但他写的《兰亭集序》却声名赫赫,成为千年绝唱,让同样是序的《金谷园诗序》望尘莫及。
王羲之做对了什么?让我来给大家分析一下。
其一,选对了日子,是为“天时”。三月初三,古人要隆重地过“上巳节”,行“修禊”事——到河边去象征性地洗个澡,除去身上的不祥之气,以求干干净净好运来。然后,踏个青,游个园,聚个会,喝几杯小酒,顺便谈个小恋爱。在这欢乐祥和的日子里,随便爆点料就能上东晋头条。相比之下,石崇挑的那个日子,就随机多了,而且为的是给朋友饯行,和三月三深入人心至今仍然延续的民俗比起来,实在是缺乏深厚的群众基础呀。
其二,选对了地点,是为“地利”。会稽山阴之兰亭,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省绍兴市,真真的江南水乡,山明水秀好地方。也只有在那样的地方,在那样的春天,才写得出“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样流传千古的句子吧。反观金谷园,地处洛阳,虽依然是有山有水,但气韵感觉是不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呢?
其三,选对了人,是为“人和”。石崇虽然比皇家还富有,他的金谷二十四友也都是一时名士,但比起王羲之的朋友圈,还是稍微逊色了那么一点点。兰亭雅集的组织者王羲之,是三朝元老王导的侄子。当朝宰相谢安,就是那个打赢淝水之战的、东山还能再起的谢安,是当日的头号嘉宾。参与者42人,非富即贵,人人都自带顶级流量。这一大帮人,占据“天时”“地利”集体搞事情,想不火都难。
其四,王羲之是跨界躺赢。书圣一出手,单凭那手字就赢了——“天下第一行书”桂冠,《兰亭集序》戴了就再没摘下来过。连最贤能的皇帝之一唐太宗,都是它的头号粉丝。石崇虽然有钱,可才艺没比过王羲之啊。
写一手好字有多重要,你这下知道了吧。从小就听语文老师说,作文得高分的秘诀之一,就是尽量把字写得好看一点。听老师的,没毛病。
其五,长江后浪推前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对石崇《金谷园诗序》的写法多有参考,却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登上了东晋头条文艺版,更是凭实力造词,让“曲水流觞”“惠风和畅”等多个成语强势出道。
诸多先行者的命运,就是成为后起之秀的奠基石。然而后起之秀也绝非浪得虚名。
发现了吗?王羲之其实是一个被书法耽误了的哲学家与段子手。酣然大醉之际,他精辟总结:抬头、低头之间,一辈子就过去了。他还归纳出“情随事迁”与“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的两大基本规律,令人一下子看透纷繁复杂的世相,洞悉了一切,理解了一切,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最后的最后,我要顶着锅盖说一句,这篇文章最成功的地方,其实在于,它是一个千年不败的“彩虹屁”!
彩虹屁呢,并不是一种有色有味的气体,而是各种花式夸奖的统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彩虹屁是最高级的赞美。《兰亭集序》就是关于彩虹屁的一篇神级教科书。
你想啊,《兰亭集序》是为了一本叫做《兰亭集》的诗集写的序言。一般而言,请人写序,就是不好意思自夸,才找个朋友帮忙夸。给人写序,就是要做锦上添花的事。这分寸可不好把握,夸猛了,是溢美之词;过于婉转,又达不到目的。
再看王羲之这篇序,当日集会的美景盛况,绘声绘色如在目前;众人由乐转忧的心境,被他升华成人类普遍的情绪,即便是1666年后的你我,读了都要感慨,啊呀这分明也是我春游后的忧愁嘛!他明里夸读者:你好有眼力,一定能读懂这本诗集。暗里,他变着法儿使劲夸朋友:哥们写得真好,一定会是代代相传的经典!
夸的最高境界,就是哪怕夸的对象都不在了,你的夸奖之辞还能立在那里成为经典。就像《兰亭集》,早没人看了,可《兰亭集序》,1666年后的你和我,都还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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