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黄叶的生命情怀》内容如下:
三、
无论再好的春夏之景,到了深秋的季节,也会黄叶飘飞,唯剩一树枯零。
回到我家老屋门前的那片荷塘。秋风来了,摧残了荷塘亭亭的风致。荷叶日渐萧疏,柔软的叶片不知不觉变得干枯,微黄卷曲,布满孔洞,间或一两枝已经折断,与水中的返影结合成不规则的影像,这便是残荷之相。秋雨飘落在残荷上,给荷带去一缕润湿的忧伤,感受着“红藕香残玉簟秋”的清冷,体验着“菡萏香消翠叶残”的苍凉。要说风景如画,荷的黄叶在风中的摇曳,在水中的倒影,叶面与叶面的互相抚慰,更是神来之美了。
对自然的植物来说,黄叶是一种悲伤。然而此种悲伤,从人类审美的角度来看,却又是生命过程中的某种提炼。
寒塘残影,冷雨花魂。残荷的黄叶,表达的是历练、凝重,叶面的抹抹橘黄是风雨留下的烙印。就像从青春一路走来的母亲,在繁华褪尽的萧索里,坦对枯荣,静观浮沉,维系心灵的豁达与宁静,完成生命的守望。
残荷,将芬芳渗透到枯梗上,将黄叶匍匐于水中,表述着生命的凝练。一些秃枝更像画家的笔,在水面上描画出千姿百态的水墨丹青。
枯黄的荷叶,母亲总是舍不得扔掉。父亲收获了莲藕,她卷着裤腿,弯下腰将荷塘里荷的黄叶一一打捞上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抱回家放在楼上。来年端午节前,她上楼抱下来那些荷叶包粽子。荷叶包的粽子,味道是那样清香。吸吸鼻子,那清香的味儿似乎尚存。
看过一幅《残荷听雨》图。暮秋天气里,寂寥的远山隐隐迢迢,一池塘素净的水,萎谢的叶子和花萼,耷拉着脑袋的黄褐色荷叶挂在枯茎上,空灵、孤寂、凄清。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悲秋常与伤春相提并论。悲秋情结,士皆有之。秋,这个收获的季节,恰恰预示着生命由盛转衰的时刻。自然界的盛衰交替,使善感的文人自然联想到人事的盛衰变化。文人借肃杀、衰败的秋天来悲人生之秋,抒发深沉的人生感慨。每个人都是一棵生命之树,最后都将是化为一片黄叶。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天投射在文人心灵上的创伤,恰恰是因为有感于自然界的草木枯黄。
梧桐的叶子是秋天最早枯黄的,《群芳谱》中载:“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故此,梧桐总是与词人的情结密切相联。冷冷的清秋,寂寂的夜晚,词人举首遥望,只见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空中,映照着冷冷清辉的黄叶,有种禅意的美。
四、
我诧异的是,大凡枯萎的草木,都会呈现出黄色。
黄,本是一种亮色,给人带来轻快,充满希望和活力的感觉。但草木之枯萎,却偏偏呈现出黄色,似乎不属审美之相。
秋末,冬初,我眼界里的风景,仿佛只有落叶。
秋风吹过,轻轻地一声声叹息,凋谢的叶儿随它漫天飞舞。一片片如蝶,如精灵,在天空中久久飘零,不肯落下。小城的街头忽然清冷起来,树便成了一种空旷静态的意象,小城的街头弥漫的是《汉宫秋月》般的无奈和惆怅。我独喜欢这种意境,伫立,凝思谛听,忽然就来了感觉:风吹落树叶时的沙沙声,就是落叶最后一次与树的对话。黄叶拼尽生命全部的赤诚从空中坠落,点染了萧瑟的小城,昭示了生命成熟的厚重和沧桑。
傍晚的景色更好。空中的黄叶在风里坠落于泥土或者马路上,安静地躺在地上,孤独地诉说着悲寂,晚霞将温和的余晖洒在它们的身上,叶子金灿灿的,绽放出最后的光芒。那是它们留给尘间的一道风景线。紧闭双眼,忽然想起龚自珍的两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身处的小城,杨树是最普通的树种。别小瞧这北方最普通的树种,佛语中却以它的黄叶为金,比喻天上乐果,能止人间众恶。秋天里,它的叶子半黄半绿时就开始坠落,无风的日子里,宽大的叶片转几个身就落在马路上。提醒人们季节的轮换。杨树的黄叶颜色虽不值得称道,但踩在脚下清脆的破裂声,以及首先渲染出的秋韵,却让人回味。
冬日里,到野外散步,踩踏松软的黄叶荒草,内心便拥满柔软。这是年轻时的感觉,过了知天命之年,我便不再踩踏它们,因为从它们柔弱的响声中,我听到了呻吟之声。
在我居住的户县,行道树隔些年头就换一茬。记得,道旁最早的是杨树。杨树后来伐掉了,陆续换成了柿树、松树、银杏、槐树。无论怎么换,都无法改变秋末时节黄叶飘落的命运。我知道,我会在这里老死的,这是生命的抉择。所以,面对着秋天遍地的黄叶,我会生出感慨。我不是神仙,生生死死,这个生命的规律,我自然无法绕过。岁月无情,落叶无情,人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片叶子,从枝头迸出的新芽到飘落的黄叶,从呱呱坠地到垂暮之年,只不过人的生命轮回比树叶漫长一些罢了。
在户县,我走过最多的是娄敬路。四十岁后,我几乎每天都在用步子丈量它。鞋底摩擦着它,我才会有踏实回家的感觉。久而久之,这条路和我就有了感情。过了长虹饭店,我知道,该拐弯了。那儿有棵老槐树,对我来说,它是家的标志。树的身围很粗,陪伴这座县城应该有些年头了。树木的品种里,我尤其喜欢槐。秋风扫荡的日子里,老槐细碎的叶子在树根拱起凸凹的土地上堆积了一层深沉的黄色,与稳健的青色树干融合得自然和谐。探出脚尖,轻轻地触摸它们,足下沙沙的细响,像生命的耳语。我甚至不忍心踩踏那些铺展在地上的落叶,因为,从吱吱呀呀的声音里,我总能感受到叶子的心碎。蹲下身子,掬一捧槐叶,伸手一握,枯黄的叶应声而碎。碎叶流沙般地从指尖流淌,宛若品味生命的漫溯,抚触时间的脉络。没有雨的日子,树冠下的阴影里总是摆着一副象棋,一些人围着,不知疲倦地对弈着。有时我想,他们是在无意识地守护着老槐的余生。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会靠在树身上,眯着眼睛,歪着脖子,用手掌支起下巴,仰头看着枝上的叶子。用这样的姿势来观察自然界的景物,对我来说,就是快乐,就是幸福。
前几天,女儿在“亲宝宝”中发了一组不到两岁的外孙的照片,画面是外孙在一片树林里捡拾黄叶。面对着铺满于地的黄叶,外孙异常兴奋,或弯腰捡拾,或举叶欢笑,或用一只叶子遮住一只眼睛做出顽皮状。
我认出来了,那是银杏的叶子。
写到这儿一扭头,书房的窗外正是一树金黄的银杏叶。金黄,我不大喜欢这样招摇的词语,可是又寻找不出更好的词替代。正是冬初,银杏的叶子是奔着衰老去了,却张扬出异常亮丽的色彩,令我拥有了奇异的心灵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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