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江湖艺人》内容如下:
女孩好像并未受周围影响,在凳子上从容重复着之前的踢腿、倒立等,当她又做下腰叼花的高难动作,四周变得格外静寂,我紧张得攥紧了拳头。女孩肚皮顶起,把自个儿弯成了个半圆,再如拉皮筋似的拉长肩颈,往下探,从我这个方向看去,像倒挂在那儿。她终于咬住了置于第一条凳子上的花,我轻舒了口气,但还没彻底放下心,待其将“半圆”还原成“直条”,安全落地,大家的掌声方大胆放肆地响起。
随后,有人猛敲一阵锣,嚷着“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同时,数人上场,各自出拳扫腿,跃跳打转,下腰叼花的大女孩把锣翻过来,圆盘似的,捧着走向观众,硬币掉落于铜锣的“叮当”声不断,她不时鞠躬致谢。终于轮到我们这边了,两枚硬币已被我的手心捂热,我极其慎重地将它们放进“圆盘”,她垂着眼,紧抿嘴唇,眼周有些发红,一边脸略肿,隐约有乌青,可能觉察到了我的注视,她抬起眼,又快速垂下。女孩穿过场子把铜锣上交时,我发现她走路不大自然,一条腿的膝盖总是曲着。母亲在旁说,唉,这么摔下来哪能不受伤的。
散场了,我死活不肯离开,母亲没辙,陪着我看他们收摊,两个女孩跑前跑后,搬道具,绑凳子,把零碎物件装进大箱子,相当利落。大概已习惯了被围观,她俩做这些时目不斜视,好似这个世界除了他们这群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我老缠着母亲问:表演杂耍的人从哪来?晚上住哪里?那些人中有女孩的爸爸妈妈吗?女孩不用上学吗?他们会给受伤的女孩医治吗?……多半,母亲也不知道答案。有时候,我跟弟弟不听话,母亲就说应该把我们送去杂耍团受受苦。
多年以来,我总会莫名想到那个女孩,一想及女孩,关于她的那些画面就会自动串起来,拉洋片似的在脑子里过一遍——她从高处跌落,她用手背擦去眼泪,她曲起膝盖走路,她发红的眼周脸上的乌青……
其实,那些年,有不少类似的杂技团到过我们岛上,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二、
渐近的梆子声打破了午后的沉寂,“梆——梆——梆”,期间混杂着拖了长音的吆喝声,这个吆喝声听起来陌生,不像卖豆腐,也不像卖香油,透着某种不可捉摸的气息。母亲有些坐不住了,扶着门框往外张望,说好了似的,隔壁家的婶子婆婆们也复制了此举,吆喝者多敏锐,想来有戏,便大摇大摆地从大路拐进了小道,直至进入我家的院门。
那个中年男人头顶蒲凉帽,裹着一团热气,被母亲迎进了屋,他手里提的东西,罩了黑布,乍一看,宛如提了个黑灯笼,婶子婆婆们则像收到了无声的召唤,麻溜跟了过来。母亲收拾起吃饭的大方桌,麻利又细致,桌角有处疑似水迹,她用干抹布擦了两遍,最后,推动了下桌子,让其更靠近窗户,以便亮光充分抵达。我觉得略怪,一年到头,只有谢年祭祀前,母亲才会对那张桌子如此尽心照拂。
母亲后来提起过多遍,说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她那些天就想着给我算算八字,结果,人和鸟就送上门来了。
男人是江湖算命的,以鸟抽签算命。他脱了帽子,端坐于桌前,面朝大门,“黑灯笼”往桌上一放,揭了黑布,露出精致的鸟笼,笼中的小鸟应是见过大场面的,一点都不惊慌,眼睛滴溜溜转,而后,自顾自低头冥想,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我和弟弟乐坏了,什么算不算命的,鸟儿才最好玩啊,弟弟更是奔走相告,马上,我家桌子边围了好几层。
大伙儿七嘴八舌发问,男人并不急着回答,他把一长溜儿卡片似的东西排开,摆弄一番,他的手指略短粗,指甲秃得像被啃咬过,然毫不影响其灵活地拈取、穿插,在众人的围观中,颇显气定神闲。
围观者中,小人和大人的目的完全不同,小人们纯粹为鸟而来,看看它逗逗它足矣,大人们的心态就复杂了,比如母亲,她是铁了心要给我算一卦的,但又不愿先站出来,有的则主意未定,在观望中伺机而动,还有的光看个热闹,这样的场合,常常能光明正大探得别人的隐私,或所谓的命运。
男人说话慢条斯理,口音跟我们不大一样,但基本能听懂,他开口之前,微仰头,眯一下眼睛,仿佛在接收什么神秘的指令。众人大致清楚了,鸟主人按签上所写的钱数收费,一角到一元不等,什么命格付什么钱。这价格让大家觉得,算命的实在到几近仁慈,一下便平添了几分信任,参与的积极性也高了,跃跃欲试的心思毕露。
胖胖的珍姨最先按捺不住,摇着蒲扇挤上前,报了生辰八字。男人把桌上的“卡片”当作了扑克,洗一遍后,依次排开,然后,打开了鸟笼,他轻轻唤了声什么,小鸟在笼子口忸怩,直到喂了它一粒谷子般大的食物(看着像面粉搓的),方扑棱着翅膀飞出来。我们几个小人担心死了,也没在小鸟腿上绑个绳,要是飞走了怎么办?当然,多虑了,人家很乖的,出来就落在了卡片上,跳来蹦去,果真叼出了张“卡片”,男人轻抚了下它小脑袋,再喂食一次,作为奖励,鸟儿脚步悠闲,一忽儿回到了笼子。
才发现“卡片”其实是信封状,男人郑重地从信封里抽出张纸,众人伸长了脖子,恨不能把眼睛贴到签上去,珍姨更是丢蒲扇在一边,凑过去时胖肚子还顶了把桌子,惊得笼中小鸟张开翅膀扑腾了两下。签上有图,画了一个人坐在大树下,大伙齐刷刷看向鸟的主人,等着他讲解纸签。纸签被男人粗短的手指捏起,他微微仰头,眯了眯眼睛,说背靠大树,就是有人庇佑,一生平顺不愁,图后还写了钱,一元,属最贵的命格。珍姨顿时容光焕发,极其爽快开心地付好了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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