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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文摘《星空》

栏目:精选文摘|日期:2024-09-14|来源:故事文摘|作者:周荣池|阅读:手机阅读

精选文摘《星空》内容如下:

今天,当我站在城市的夜色里,才明白那星月也可以无比明亮。次日,我知道前夜偶遇到的是“金星拱月”的好景。我不大关心朋友圈的消息。这些都是城市的办法,瞬即而虚无。人们利用这种灵敏而快捷的手段,有时并非有实际的目的。我觉得人们可能只是表达一种高妙的抒情。不用华丽的词汇,只有一些毫无关联的消息,也构造一种巨大的抒情。所以,不要指望在城市里的消息得到什么实惠和办法,那只是一种抒情,没有任何可靠性。笨拙的村子就不会这样。他们经常守口如瓶。他们并非心里空无一物或者无计可施。人们不空口说白话。所有的事情经年累月都不会失效。比如人们用筷子上的棱角刮去瓜皮。锋利的刀具以及科学的方法都不及这些办法古意。一种是失速的抒情,一种是高速的修辞。一种是有心,一种是无奈。所以,我不相信过早的预告和快捷的答案。

有趣的是,我似乎也没有一定就失去了星空。我觉得有些消息把星空弄坏了,就像那不再美好的桂花香气。日月、树木以及人们的脸色都还在,古怪的是香味变了。

2、

我来到城市之初并不如意。不如意是因为总和村庄的过去比较。村庄里虽然并非完全可喜,但并不要面对太多的脸色。你甚至可以有自己古怪的脸色。但城市里并不在意你的脸色。这就是令人不如意的地方。起初我白天在城里工作,夜里回村庄住宿,就像早出晚归的农民工。但我没有他们自信。一方面他们不知道我自以为是的身份变化,另一方面我又没有他们坦荡。他们早出晚归,在不同的地点都使用自己村庄的语言。他不需要和别人解释自己不会讲通用语。他们只讲方言。懂不懂是别人的事情。他们在去的路上议论各样的事情,比如城里的女人。他们用坦白的语言去讲述,并且发出快活的笑声。好像除了他们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存在。我和他们一样来自村庄,并且有一样的行迹,但我没有他们的本事。他们偶尔也会看着我,疑惑地说:“除了念书,你又有什么本事!”除了念书,我们做不了实事。这在城市里也是一种重要的缺陷。此后我就等太阳落山后才骑车回到村子,一早天还没大亮就匆匆出发。我好像在城里干尽坏事无脸见人一样。我进城的时候就买了一辆不错的电动二轮车。它和我奔波许多路程和光阴。它也走了许多不关心星空的夜路。

我和二轮车走小路。路小不仅有趣且人少。有一个早晨,我为了参加一个招聘教师的工作,四点钟就起来出发。那时候鸭子都还没有醒来。我到城市的院子里看见那早早就起来应聘的孩子,他们脸上有我当年的朴素和真切。我看到了他们头顶上的星光,那也是在我过去的日子里明亮过的。后来,我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这房子有多大呢?我后来再也没有住过这么狭窄的屋子。门是朝外开的,进门就是床沿,坐着不需太努力抬腿就可以踢到墙壁。就在这样压抑的地方,房主人竟然还挂了一幅“观音大士图”,并严肃地告诉我不可擅动。我在这样的屋子里蜗居两年。这个楼顶盒子一样的房间有一个好处,夜色里可以躺着看见星空。那时看到的星空并不在头顶,是通过窗户看见远处的天空。这等于是用余光看着别人的侧脸。这完全是一个乡下人进城,与城市关系的某种隐喻。其实直至今日,我并未隐晦或者怨忿这段经历。那间屋子确实收容过一段光阴。乡村里是有屋舍的,但它所圈养的贫穷,令我们做出离开的抉择。没有人让我们一定做出什么选择。但城市的角落隐藏了我们的屈辱。在陌生的星空下,我们像是一棵陌生的树,不必再看村庄的脸色。

那时候我并没有仰望过星空。那些明亮的星星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梦。我们在村庄也不关心星空。人们甚至畏惧光亮。因为确实没有太多事实需要大白于天下。所以我也一直缺乏想象力。我不明白人们何以在那些凌乱的光亮中能看出意义深刻的星座。我不太相信这些是农人发现的。农人关心的是庄稼。那些琢磨星座的人一定不担心谷物的丰歉。农民在星月没有升起来时就关上了门。他们把遥远的光亮关在门外,更加信任气味古怪的油灯。他们或者早早就睡了。他们的道理是:没钱打肉吃,睡觉养精神。因此无尽的星光曾经被忽略。及至他们的子孙来到城市,依旧是漠视星空的。这有一种倔犟的宿命意味。好在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屋子。虽然也在高高的顶楼,我也没有去看过星空。

我们常觉得自己比流转的星光更要匆忙。我们是要不断赶路的。尤其是从村庄来城里的人喜欢赶路。他们喜欢城里亮堂的路灯。他们觉得城里比村庄好,最重要的证据就是城里的路灯夜间都是亮的。他们不在乎灯光使星空暗淡。

可那些摸黑骑车进城的日子一直记录在过去的星空里。那时的道路两侧林立着许多坟墓。坟墓是记忆的屋舍。它或许不应该喻意着恐惧,生活正依赖无尽的记忆。我在白日里见过那些坟头的样子。过去,我总是步行从南角墩出发,去到一个叫做院湾的地方。这个地方属于另一个乡。这个乡叫东墩,但未见过什么高地。过去这个地方出产一种有名的西瓜。这是后来乡人汪曾祺讲的,他的父亲在这里劳动过。这种瓜的名字叫“三白”。我没有见过这种西瓜。汪先生是城里人。可见城里人的眼光比乡下人好。我问过一些老人,他们也不明白。他们也是不关注星空的人。我后来走过一些地方,读到另一位乡人秦观的诗“寒星无数傍船明”的时候,更坚定地明白只有城里人才会看星空的。

村里的人们直到归于尘土,依旧对星空十分冷漠。我在奔波于南角墩和院湾之间的时候,认真地读过那些粗糙的碑文。日后星夜奔驰于这条旧路上我心存恐惧。我太熟悉的一切令人生畏。甚至从我那早刚出发的时候,这种心绪就滋生出来。我几乎是慌乱的,沿途甚至不敢看任何一处,只凭着印象往前飞奔。沉默的电车未曾叫苦,在那段十几公里的路上颠簸。终于抵达城市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穿错了鞋子。两只不一样的鞋子支撑着内心无比恐惧的我。我理解了自己恐惧的来源。是熟悉的一切让我的自卑暴露出来。我没有那些进城务工的人那么老练。他们不在乎城市的情绪。也不问城里人看不看星空。可我太过在意脚下的路。

从此,我再不去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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