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桂花巷的呼吸》内容如下:
我的脑壳是有问题的,小时候在老家,清溪洞的那个李师傅算是老手,无论男女老少,也不分什么头型,他的推剪都能摆弄得服服帖帖。但给我理发的时候,李师傅叼着的烟卷烧完了,都没琢磨明白咋回事。“鬼家伙的,你后脑勺上的反骨太突出了!”李师傅话里带着呛人的烟味,眉心兀地挤出一个“川”字,一笔一画很生硬,像是用钝刀刻出来的。每每想起这情形,我的头皮一紧,本就没有方向的头发更乱成了一团糟。
小区附近的街面上有几家理发店,装修豪华,单是那巨大的黑白条形灯箱,就转得人两眼发花。而且也太贵了,七八十甚至一百多,我这几撮油腻的中年毛发,不值得花高价打理。
去桂花巷,有时是我脑壳上稀疏的头发给出的理由。菜市场过去二十米,右拐,便是一条短短的美食街。其实这算不得是一条街,一边是六七层楼高的民居,一边是低矮的棚户门店。民居的一楼是商铺,烧烤鱿鱼丝、狼牙土豆、酸梅汤、酸辣粉丝、冒菜、铁板烧、臭豆腐、串串香、钵钵鸡,五花八门。生意好得不行,狭窄的过道上都歪歪斜斜摆满了桌椅。来这消受的大多是学生,或者附近商场上班的年轻人,一个个歪着脖子龇牙咧嘴,吃相有些失控,想必那味道是入了神的。我是不敢吃的,怕肠胃受不了。爱人跟我开玩笑说,楼上的住户天天烟熏火燎的,家里的饭菜都吃不出香味了。
街巷的另一边,大多是水果摊、干杂店,还有一家药店,理发店淹没在杂七杂八的招牌中。跨上两级台阶,推开老旧的玻璃门,紧贴在墙面上的长方形镜子里映出街对面一群低头吃食的人,也将自己的身形收纳了一半进去。这里没有浓烈的烧烤味,倒是有馥郁的洗发水味围合而来,给人一种微弱的温暖感。大多时候,理发店里生意断断续续,并不紧张。一个衣着素朴但找不出更多特征的年轻姑娘,有时,她坐在一张残破的沙发上,一台不大的老式电视机嗡嗡嗡地放着节目;有时,她干脆斜靠在门边,看街对面的青年男女你一口我一口亲昵地吃着钵钵鸡。我来的时候,她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慌忙招呼,清泠的语气从洁白的口齿中吐露出来,如同夏日深山里游离出来的风。
先洗头。小姑娘将一块干燥的旧毛巾塞进我的脖颈,让我平躺下来。水龙头打开,耳边沙沙水响,似秋夜里悄然落下的细雨,又如山涧里只闻其声的溪流。闭目间,十个纤细的手指由轻到重,由点到面,仿佛老家门前大片稻田上拂过的一阵南风。手指揉过头顶的时候,抹在头发上的洗发水开始发酵,一切变得柔和起来,指法有些杂乱但又不失章法。当润滑的指心挪到耳后根的时候,一阵酥麻遍布全身,每根经络都开始跳动,感觉人立马登上泰山之巅,眼前云雾缭绕,转而尽是旭日光辉。
小姑娘理发,轻车熟路,前后左右移动,步履如莲。她用的是电动推剪,嗡嗡嗡,震得耳膜有些发蒙。整个过程倒是很享受,白嫩的胳膊不时在眼前晃过,淡淡的体香洇进呼吸,让人陶醉得有些恹恹然。闲聊中,得知小姑娘老家是乡下的,技校毕业,正儿八经学过理发。不过,这家理发店是别人的,她只是来打工的。
“开一家理发店要十几二十万呢!”我曾经建议她独立门户,她听了惊呼起来,原本干净的声音变得尖锐,如同砸碎了一块玻璃。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的那一声惊呼里,我感觉到了一种遥不可及却又不甘放弃的信念。
“先扎实打几年工,等有钱了,再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理发店,这样才可以在城里立足。”从墙上立着的镜子里,我清晰地看到姑娘的眼睛里全是光,额头上有几绺青丝垂下,她用衣袖擦了擦,红唇皓齿里又泻出一股和煦的春风。
我喜欢这种笃定和乐观,从不在任何事上无休止地纠结,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在头发这件事上,我无可奈何,因为脱发,脑顶上已经凸显油光的头皮了。待我再次去理发时,理发店还是老样子,不过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了。
我有些纳闷,那位姑娘是否还在筹划自己的城市梦想,抑或改弦易辙找到了新的位置,不得而知。
5
桂花巷的尽头,紧挨着大学路。
大学路四车道,车流匆匆,往来如鲫。而靠桂花巷的一侧,店铺林立,蛋糕店、米粉店、小吃店、干杂店、奶茶店,还有时尚鞋店、包包店,彩球红缨飘舞,似乎每天都有新品,引得过客时常驻足,生意差不到哪里去。不过,人们更多是奔着不远处的超市去的,那里的冬天和夏天有免费的空调,还有养眼的都市男女。对大多数人而言,大学路悠长的过道,不过是顺带的眼底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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