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纸船》内容如下:
秋天到了,天气凉了,下水的人少了,在溪边折芦苇的就多了。芦苇的浮力大,往水里一扔,嗖嗖地往下漂,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大呼小叫。叫声更响的地方,那是有人在漂纸船了。
窑山头当时有个很大的石场,还有一个花木场,里面的工人有钱,爱抽烟。我记得有几个年龄比我大一点,应该是那些工人的小孩。他们的手里,常拿着烟壳,有的是绿色,有的是黄色。烟壳上的图案也很多,有的是一只狮子,有的是一头老鹰,还有的是一棵松树。烟壳外面,带图案的部分折成“香烟壳子”用来掼,里面的锡纸可以用来折纸船。折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一张纸对折,两个半边再对折,然后折两个角,反面卷折一下,撑开就可以了。
漂纸船的时候,我的眼睛总是紧紧盯着。那些人慢慢来到水边,小心翼翼地把纸船放下。噗,轻柔的水花,把船身微微托起,轻轻打一个转,然后嗖嗖地冲向塘河的方向。
纸船,纸船,纸船,在我的大呼小叫中,终于有一天,阿婆不知从哪里讨来了锡纸,帮我折了一艘纸船。开始的几步,是容易的,沿着对角线,压出两条痕,沿着两条痕,折出两个角。把纸翻过来,再折两个角。顶端全都要对牢。“阿婆,这和他们的不一样啊。”当时,我只看见阿婆的手指跳跃着,一会向中间折,一会儿向两边折。很快,一张长方形的纸成了一个小元宝。拎起两个角,阿婆用大拇指顶了两下,元宝翻了面,成了一条船。船的颜色白,形状也好看,我的眼睛怎么样都离不开。
那是属于我的第一艘船,尖尖的船头,微微翘起的船尾,两端各有一张小小的篷盖。这完美的纸船,把我的眼睛点亮了。一开始,我把纸船放在水盆里。风吹来的时候,纸船会随风摇晃,一会偏向我这边,一会偏向阿婆的脚边。阿婆的脚真小。洗脚的时候,她总是把门关上,后来大概是看我年纪小,也不再对我遮挡。我看到她把脚洗干净后,总会缠上一条长长的白布,缠的时候她的手紧紧地抽拉,眉头紧紧地皱着。
“阿婆,疼不疼?”那双脚好像只有一个大脚趾和一个脚后跟。
“疼的时候早就过去啦。”阿婆过了好久才回答我。
“这会儿还疼吗?”我想摸摸她的脚。
“一碰着,就疼。”我不敢了。我伸一个指头,拨弄了一下水。我觉得那白布缠过的脚,也像一艘纸船。
阿婆也教我折纸船。开始的几步,我很快学会了,到了中间几步就搞不清楚,阿婆就会拉着我的手,慢慢地教我,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呢,把两边再折起来,是不是一个尖尖的角出来啦。把这个角再往中间折,对齐了吧,再拉开。“阿婆,快来快来,快来帮我。”“哎呀,阿杰,你的船漏水啦。”
我的纸船终于要远航了。像那些孩子一样,我小心翼翼地来到溪边,把纸船放进水中。冲啊冲啊,在大家的叫喊声中,那艘纸船嗖嗖地冲向前方,船尾涌动着白色的浪花,如果你不快点奔跑,一定会被它甩下。当然,有时候它也会被水边的杂草缠住,像长了一条绿色的尾巴。但是不一会,它又甩掉了包袱,重新开始出发。有时候,它也会和一块石头相遇。它们交头接耳,看起来好像非常亲密,但是最终它们还是会各奔东西。我的纸船,就这样带着骄傲冲向了终点,那是塘河的岸边。母亲说过的,塘河的水很深,小孩子不能去。
冬天到了,有一段时间,母亲经常加夜班,来接我的时间越来越晚。阿婆说,让我在她家住几个晚上吧,母亲就答应了。那时候的冬天真冷,到了晚上,阿婆会拿一个小火熜,焐在被窝里。等到被窝热了,才让我钻进去。不过我的睡相不好,常常把被子顶开,露出半个身子。这时候,阿婆就会搂起我,把被子折好,塞在我的身下。有时候,我一觉醒来,我看到阿婆眼睛开着,一眨不眨。“阿婆。”“嗯,阿婆在呢。睡吧。”阿婆把手伸给我,在她匀细的呼吸和并不粗壮的手臂里,我又沉沉地睡去了。
阿婆起得早。每天鸡一打鸣,她便起来了,拿一把长长的扫帚,屋前屋后扫一遍,然后抽几根松毛丝烧火做饭。晚上她也睡得很早,常常八点多就哄着我要睡觉,可是我老睡不着。有一天夜里,我毫无睡意,就趴着窗户往外看。月光真亮,透过楝树的枝叶,洒在门前,斑斑点点。小溪边,白花花的,好像有一艘纸船。那只从天而降的纸船,搁在一块石头上,闪着亮光。我不知不觉地陶醉了,直到阿婆来催我,才心有不甘地躺下。那天晚上,我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阿婆还在做饭,我溜出门去找纸船。石头上的纸船不见了,我一路找啊找,不知不觉找到了塘河边。真的有一条纸船,它就靠在岸边的杂草上。纸船已经进了水,摇摇欲坠,我想去捞它,就拔了一根芦苇,够啊够,划啊划,终于够着了,纸船晃了一下,也就在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脚下也晃动起来。
落水的一刻,我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在白茫茫的世界,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耳朵里都是可怕的嗡嗡声。我努力想抓住什么,可是我能抓住的只有水,无边无际的水,它们包裹着我,挤压着我,拖拽着我。迷迷蒙蒙中,好像有什么把我的身体托了起来,似乎是一双手,又好像是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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