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一碗麻汤饭》内容如下:
“麻汤饭和小蒜,老婆吃了打老汉!”这是一句流传于陕北黄土高原的民间俗语。1960年,爷爷带着全家一路向西。当他们走到犹如“世外桃源”的萨拉乌苏河畔时,被这里的蓝天、白云、沙地、峡谷、草原、牧场,以及清澈的河水、多彩的湿地所吸引。这是个美丽富饶之地,爷爷当即决定放下行囊在此谋生。当然,其中的艰险可想而知。
后来,证明爷爷的决断非常明智。被称为“塞外小江南”的无定河流域确实是个鱼米之乡,虽然那时没有像歌里唱得那么夸张,稻谷飘香,牛羊成群,鱼鸭欢腾,但从我记事儿起,从来没饿过肚子。记忆中,玉米、馒头、青稞面馒头倒是经常吃,但因为母亲的厨艺好,做得一手好饭菜,就是吃玉米、青稞面馒头,也没感觉到多难吃。不过,母亲做的最好吃的饭食是麻汤饭。
麻汤饭是我们全家冬日里翘首以盼的美食,在那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漫长冬日里,一家人最美的享受就是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旁吃上一碗热气腾腾、满口浓香的麻汤饭。在我童年时期的乡村,母亲的勤劳和巧手有口皆碑。原因有二:其一,母亲的女红全村第一,她做的鞋不但穿在脚上舒适,而且美观大方。母亲有一本厚厚的书,里面夹着好多鞋样,村子里做鞋的妇女经常向母亲借鞋样。她们虽然有了鞋样子,但做的鞋还是没有母亲做的鞋秀气、美观。特别是给女孩子做的绣花鞋,或者给男娃做的虎头鞋,母亲的手艺都是一流的。于是,有些人家就拿了布料央求母亲给她们做。不要说,母亲做的绣花鞋,那鞋上的花儿活灵活现,好像真的花儿一样。我的姐姐小时候穿母亲做的绣花鞋可艳羡了不少村子里的女孩子。母亲给男孩子做的虎头鞋也是村子里的抢手货,村子里不少男孩子小时候可没少穿母亲做的虎头鞋。母亲做的虎头鞋最漂亮,不但鞋帮针脚工整,样子美观,而且母亲纳的鞋底也与众不同—她会纳双龙戏珠、麦穗、荷花等不同图案的鞋底。穿着那样的鞋子走过沙滩、土路,满地都像一幅幅简笔画,煞是好看,人们看到路面上各种各样图案的脚印都知道那是母亲的杰作。
其二,母亲的厨艺好,无论我们想吃什么,都会经她的巧手烹制得色香味俱全。记忆里的麻汤饭就是母亲的拿手美食。那饭做得实在是太香了。现在想起来口水都会不由得流下来。我们几个馋猫更是不识饥饱,吃了一碗又一碗,个个吃得肚子滚圆似锅,难以坐卧。吃饱了就不想动,犯瞌睡。不一会儿,我们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一睡着就醒不来。听母亲说,有一次我们吃了麻汤饭,愣是睡了两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被尿憋醒了,才勉强爬起来。现在想来,估计是麻油吃得太多了,是麻油中毒的表现吧!
麻汤饭最主要的是麻汤,顾名思义就是麻子熬制的汤。那时候,我们家每年都会种一片麻子,秋天就会打五六斗麻籽。麻籽又称火麻籽,是大麻的果实,麻籽大小似高粱粒(比绿豆小一些),灰不溜秋的。麻秆的皮旧时可织布制衣,称麻衣;可搓绳,叫麻绳。母亲就是用它来给我们纳鞋底的。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不像现在的小孩子能吃到各种各样的零食。漫长的冬日里我们会央求母亲给我们炒麻子,炒熟了的麻子特别香。我现在还依稀记得母亲给我们炒麻子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冬天的上午,一缕阳光从厨房里照射进来,母亲开始给我们炒麻子。大铁锅烧得通红,一粒粒麻子就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涌进大铁锅,母亲一边给灶火里添柴火,一边用铁铲快速地翻炒着,等到炒出香味,就将调制好的咸盐花椒水浇在麻子上。此时,柴火香、麻子香将屋里的气味发酵得熏香而又醉人。待锅里的水汽蒸干,麻子就炒好了。我们几个早已按捺不住,等不得麻子冷却就急吼吼地往自己的口袋里装。大人们则不让我们多吃,怕连皮吃了不好消化,但哪能管住一群孩子的手。我每次都会装上一口袋,避开大人偷偷地吃,把麻子放进嘴里,牙齿轻咬,舌头卷动,舔出内瓤,吐出外皮,灵活自如。每一次咀嚼,清香洋溢在嘴里,也氤氲在空气里,让我陶醉,让我痴迷。
不过,我们家里的大多麻子是用来榨油的。那些年,都是手工榨油。榨出的麻油我们这里叫青油,因为油的颜色发青绿色。将麻子在大锅里炒熟,再倒进磨眼里,套上小毛驴拉磨,一会儿,麻子就被磨成了油泥,再将油泥铲到盆里。待所有麻子磨成油泥,母亲就将大盆里的油泥倒入大铁锅里倒上水熬制。熬制的时间比较长,记忆里都是从中午开始,一直熬到掌灯时分,母亲才停火。等到第二天清晨,一锅绿汪汪的油花才渐渐漂浮上来。母亲细心地将油花收集,再倒进锅里精炼,基本没有水分了,清香的自制青油就算做好了。炸年糕、炸丸子、炒菜,就靠它来调味了,弥足珍贵。
油渣沉在锅底,上面呈乳白色,其中带有丝丝绿色的浆水,这就是所谓的麻汤了。因为长时间熬煮,麻汤自带透香的油香。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农村人过日子就是过女人,谁家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那家的女人肯定差不了。精打细算的母亲舍不得把那透香的麻汤倒掉。在麻汤里兑入适量的水烧开,加入高粱米、小米、豌豆瓣、豇豆,中火熬制,等到熬至浓稠时,再加入白菜、盐、辣椒粉、花椒粉。母亲比别家麻汤饭做得好吃的秘诀就是,母亲还会加入几味至关重要的调味料:一个是泽蒙,另一个就是小蒜。小蒜又叫野蒜,我们这里叫野葱,多生长在初春和初秋时节的硬梁土峁上。野葱的叶子形状如韭菜,略显细小;根茎形状酷似蒜头,但是极小,其味似葱似蒜,味道冲鼻,故被人们称为小蒜。母亲从野外挖来小蒜,洗净切碎后,拌入鲜辣椒丁、胡萝卜丁、食盐等腌制后,作为作料来食用。小蒜特别适合拌面吃,其味道浓烈醇香,刺激食欲,很受乡里人的喜爱。当地有一句赞誉小蒜的俗语:“二八月的小蒜,香死老汉。”
如此搭配,任谁都会想到母亲做的这道麻汤饭就小蒜的味道是多么美味!小蒜就是大自然赐予的精品点缀。热油烧至七成浇入,整个屋子里立刻奇香四溢。每每这时,我们几个馋嘴猫就被这香味吸引到了锅边,像一群雏燕一样,张着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你推我,我推你,手里捧着饭钵子嚷嚷着让母亲给舀一碗。不过,母亲才不娇惯我们这种坏毛病:“每人都给我端端正正地坐到炕桌边去,还没了规矩了。”我们几个只能悻悻地坐回到炕桌边,不断吞咽着口水,焦急地看着母亲不慌不忙地收拾着锅台上的瓶瓶罐罐,不紧不慢地将麻汤饭端上桌,末了还不忘给我们上一盘洋曼茎咸菜疙瘩。每次我们几人都很难保持母亲教育的那样,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等到母亲在每人碗里都盛上满满一碗麻汤饭时,我们几个就像饿虎扑食一样吃起来,也顾不得滚烫的饭烫着嗓子,大口吞咽着,嘴里发出响亮的吧唧声,那吃相估计难看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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