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夏天的冰雪》内容如下:
夏造冰究竟如何制作,庄子并没有说明。到了西汉时代,博学多识的淮南王刘安撰成重要的科学文献《淮南万毕术》,记载了大量物理、化学方面的认知,也第一次对夏造冰的具体方法进行了说明:“取沸汤置瓮中,密以新缣(致密的布绢),沈(井)中三日成冰。”物理学史学者洪震寰解读说,沸水置入瓶中,瓶口密封,沉入井水中,瓶内温度骤降,液面气压大减,瓶内水的冰点随之而提高。但是每减少一个大气压, 水的冰点仅提高约千分之八摄氏度。所以照《万毕术》的记载是不可能结出冰的。中科大康辉教授则认为:夏造冰方案可以解释为,在一个大瓮里放置一个盛沸水的杯子, 用新缣密封, 沉到井里三日, 杯子里的水结冰。还有学者指出,低压下的水可以快速蒸发吸热制冷,其结冰的部位在瓮口的缣上,而不是传统观点所认为的瓮底。
宋代徐俯的《成生山水画歌》中“玄冬起雷夏造冰,翻手作云覆手雨”二句,虽然用的是《关尹子》的典故,但也侧面说明了这一现象。同样提到“夏造冰”的,还有郭印的《苦热,和袁应祥用韦苏州“乔木生夏凉,流云吐华月”为题十小诗》(其十):“古人夏造冰,秘诀从谁发。胸次斡乾坤,手中提日月。”以及陆游的《庵中独居感怀三首》(其二):“一生已是胶黏日,投老安能夏造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南宋诗人何梦桂,在他歌行体的《赠星学叶冰壶》中提到,某叶姓星象学家擅长夏天造冰,被时人称为“叶冰壶”。从“燕然山高倚绝壁,下有凌阴厚千尺”的诗句来看,这个叶冰壶还创造性地将夏造冰和古代的凌阴藏冰技艺结合在一起,把井变成了凌阴,大大提升了制冰量。
在夏造冰以外,人们还寻找着其他的人工制冰方法。在《正统道藏》“洞神部”中,有一卷魏晋无名氏作《三十六水法》,其中出现了硝石、寒水石或凝水石等矿物质,这些物质均具有溶解吸热的特性。到了唐代,人们注意到生产火药所必需的硝石具有吸热造冰的魔力。其具体方法为:取大小两盆各盛水,小盆置大盆中,水面略低于大盆水面;再将适量硝石倾入大盆,硝石遇水反应即迅速吸收热量,水温变低,直至小盆中水渐渐冷凝为冰。
喜食冰镇果类的风气大约始于唐人,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唐代的人工制冰技术已有较大进步。唐人冯贽《云仙杂记》记:
长安冰雪至夏月,则价等金璧。白少傅(居易)诗名动于闾阎,每需冰雪,论筐取之,不复偿价,日日如是。
这则记录说明,白居易不仅能吃到皇帝赏赐的冰雪,还可以从市场上买回家享用,且出手阔绰;此外,中唐时期的长安,已经出现商品化的夏冰,但由于资源稀少而价格极其昂贵(价等金璧)。到了晚唐,商品冰雪的产量进一步提高,即使声名远不如白居易那样显赫的韩偓,也能吃上冰镇樱桃:“蔗浆自透银杯冷,朱实相辉玉碗红。”(《恩赐樱桃分寄朝士》)
宋人延续了唐人的爱好。宰相司马光亦在《和潞公伏日晏府园示座客》中,悠然说起在三伏天与文彦博(潞公)一边摇扇一边食用冰镇水果的快乐情形:“蒲葵参执扇,冰果侑传杯。”夏日食冰,已经成为包括普通人在内的宋人的一种生活习尚,广泛流行于南北都市之中。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
都人(汴梁)最重三伏,盖六月中别无时节,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新荷,远迩笙歌,通夕而罢。
由此可知,当时的汴梁甚至出现了两家卖冰镇水果的名店——“冰雪惟旧朱门外两家最盛”。吴自牧《梦梁录》记南宋临安的夏天风色:“湖中画舫,俱舣堤边,纳凉避暑,恣眠柳影,饱挹荷香,散发披襟,浮瓜沈李,或酌酒以狂歌,或围棋而垂钓,游情寓意,不一而足。”浮沉瓜李的水,可能也是冰镇水。
繁荣商业的背后,一定是生产技术的日趋成熟与多样化。宋朝的夏冰,很可能已将窖藏冰块、夏造冰和硝石制冰三种方式进行了有机组合,以窖藏冰为主,辅之以夏造冰和硝石制冰,从而大大提高了夏冰的出产量,这也是杨万里《荔枝歌》得以出现的背景。宋朝市井中涌现了各种“冰雪爽口之物”,单是那些名字,迄今听来仍让人口齿生津,比如“冰雪冷元子”“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乳糖真雪”“雪糕”“雪泡缩脾饮”等等。其中的“乳糖真雪”,有人认为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冰激凌,后来被马可·波罗带回了欧洲。怜及穷人吃不起冰镇的东西,也买不起夏冰,临安富人甚至还会在城中做几场冰雪慈善活动,比如《西湖老人繁胜录》所载,“富家散暑药冰水”。
宋人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录了一则值得我们记住的对话。神宗问王安石:“闻榷货卖冰,致民卖雪都不售。”王安石回答:“卖冰乃四园苑,非市易务。”意思是说,他并没有把卖冰的业务变为国家专营,只是在四园苑中有卖冰行为,并没有纳入市易务的业务范围。所谓“四园苑”,就是提点在京四园苑所,设立于仁宗天圣三年(1025),管辖汴京玉津园、瑞圣园、宜春苑、琼林苑四处园林。这段对话在清人毕沅的《续资治通鉴》中记录得更详细。神宗问道:“闻榷货卖冰,致民卖雪都不售;又闻买梳朴即梳朴贵,买脂麻即脂麻贵;又闻立赏钱,捕人不来市易司买卖者。”王安石辩称神宗误解了他的意思:“果尔,则是臣欲以聚敛误陛下也。臣素行陛下所知,何缘有此事?”神宗说:“恐所使令未体朝廷意,更须审察耳。”王安石停顿了一下说:“此事皆有迹,容臣根究勘会,别有闻奏。”很明显,宋神宗对于王安石把像夏天贩冰这类的小生意都纳入国家管控一举十分不满。国家不能事事与民争利——神宗的内心,还是很柔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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