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我的虚荣》内容如下:
我们大学校长回乡省亲,邀请我们本地的一些校友相聚,席间他让我们挨个介绍自己,轮到我的时候,我跟校长说我们是隔壁村的,我顺便报上了我爸的名字。校长说你爸爸是我的老师啊,他跟我讲起我爸的一些往事,那些我爸曾经跟我讲过的故事,在校长的复述之下,多了一些细节上的补充,往事也变得生动起来。此时我爸已经离开人世将近七年了。
面前的校长可能已经忘了,我上大学的专业是他帮忙选的,其中的原因在于我的高考成绩不甚理想,填报母校的话,选外语、金融当年这些热门专业几乎毫无胜算,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电子专业。校长给我爸打电话,说成绩是一条硬线,填报电子系是比较实际的选择,假如以后有转系的需求,就要我加倍努力,来年再凭绩点说话。十八岁的我听了电话,心里既有失落,也有不满。我跟我爸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关系没有到位,想要我填报热门专业,你得买上好烟好酒带上我去一趟校长家里。我爸听了连连摇头,让他求人本就是强人所难,让他求学生简直是要他的命。他就是这种性格。谁也没想到十年以后,外语系不吃香了,我们的电子专业反而热门起来了。当然这件事说起来谁都不怨,只怨我自己没有考好。
有时候我想起我爸,他原来在村里教书,后来到了郊区,最后郊区的学校摇身一变搬到城里,他也成了城里学校的老师。虽然谈不上桃李满天下,但在县城里总能碰见他的学生。他生病的时候在人民医院住院,医院里有他的医生学生,也有护士学生,连去省会看病,也在省会的大医院碰到了他的学生,承这些学生的关照,我们也多了不少方便。
我爸跟我数过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学生,有大学校长,有政府领导,还有科学家。我刚毕业那会儿,有一种强烈的功利心,跟他说了不少混账话,其中就有否定他的教育成果:既然你的学生们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帮我安排个好的工作呢?他眼里的光就逐渐暗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他过分执着于他的教育成绩,而那些成功的学生们就是他的成绩里的集合。多年以后,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刻薄,顿生羞愧。
我也曾经像他那样炫耀,刚上大学的时候开新生大会,我指着主席台上的副校长跟刚熟的同学说那是我们老乡,也是我爸学生。我的同学听了,用嘲笑的语气跟我说如果那是你们老乡,正校长就是我们老乡了。几年后,我爸的那位学生由副转正,我却再也没有任何跟同学解释的冲动了。
在我们经常谈论的心理状态里,正面的勇敢或者负面的焦虑都是常被提及的,反而是虚荣,往往被忽视。这说明我们都很难直面自己的弱点。记得我刚跟我爸去乡下上初中的时候,我经常穿小学的校服校裤,以此来证明我曾经是城里学校的学生。这种疯狂的行为一直到衣服变得不合身了,我才忍痛抛弃那个过去式的身份。
我现在活到三十多岁,产生了很多歪理,我觉得虚荣并不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消失,倒是会随着阅历的增加而变得隐秘起来。虚荣的本质其实是慕强,只要这个社会和时代有人比你厉害,哪怕你跟对方只是存在一种虚无缥缈的联系,也会让你引以为傲虚荣起来。相比较我爸那些师生间实际存在的联系,我自身的虚荣更多时候来自于这种不可捉摸并不稳定的状态,这种状态不会一下子就消失,但事后让我回想起来,我就忍不住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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