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显与隐》内容如下:
一、
我蹲在一个狭窄且密闭的空间里,尽管盛夏的烈日关照不到这处阴暗之所,但空气依然是燥热的,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的异味,让我极为焦虑。从体内渗出的汗水沿着我面孔上凹凸的地表奔逃、汇聚,最后又以微型瀑布的姿态摔到了地面之上,与从冲水槽里溅出的水流汇于一处——它们虽然质地不同,但泾渭并不分明。
面前的隔板与水泥地面之间,是不足十厘米的空隙。透过空隙,我陆续看到不同的鞋子走了进来,又在消耗完极短或稍长的时间后走了出去。当各色鞋子背对我站定时,被不同人抛弃的液体便会以不同的冲力外泄。有些如高压水枪,突突突突,紧束而旺盛,有摧枯拉朽之势;有些如漏水的龙头,滴滴答答,流时漫长,流势却平缓;有些则深谙通感,于汩汩不休的流淌中,似乎是在用声音构建一具渐次向外散开的扇形物。液体们涌动的声音止息后,有时候,我会听见那些鞋子的主人发出的不同音色的声音——如舒服的呻吟,如沉重或轻微的叹息,如痛苦的颤声……
我的置身之地是十多年前县城老汽车站内的公共厕所。出走与回归、别离与重逢,诸如此类的故事经过时间缓慢的围剿和彻底的稀释,具体事件已经不能详述,但那些猛烈或浅淡的感情,却已与汽车站合二为一,汽车站就此成为了一类感情的依托之物。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老汽车站拆迁前,我专门去了一趟,隔着一条街远远地看了看,抽完一支烟后才转身离开。老汽车站被新建的高楼三面环绕着,对比之下愈显老态,在车站与高楼的缝隙间,藏身着诸多的小卖铺、小旅馆以及载客三轮车,它们是车站的衍生与寄生之物,是藤壶般无法清除的累赘,以世情生计之名拦截着交通枢纽的运转。从车站里启程的客车,需先缓慢穿过这些樊篱,再缓慢汇入主干道上的车流中,然后才能歪歪扭扭地拐向西环路、南环路、东环路和北环路。堵车严重,车次又时常晚点,这让我养成了上车前必如厕的习惯。有几年,在不同的城市之间辗转,我逐渐了解了独特的厕所广告文化。在不同的城市汽车站的公共厕所内,在樟脑球与尿液混合的剧烈气息里,在一张张隔板后面的小小蹲位间里,流水般你来我往的公共空间里的小广告,却又以隐秘的性质、夸张的方式,扭曲或实录着我们以及我们身处的时代。
我们身处于广告轰炸的时代,声光电、影视歌以及报纸、传单、广告牌,它们多维一体,它们形式多样,它们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我们的生活,继而又驱使生活包裹着我们。虽无统一的标尺,但不得不承认,广告载体亦分高端与低端、现代与传统。以我所见,在低端的广告载体里,公厕、网吧和电线杆,是三具庞然大物。倘若再行细化,三者相比,公厕广告更具隐蔽性,而与其它的公厕广告相比,汽车站的公厕广告则是集大成者。
在汽车站,与公共厕所一墙之隔的公共候车室尚是一个外展型的无死角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是公共秩序的参与者和维护者,每个人都分摊着作为社会人应当分担的责任,在这里,法治和道德的硬约束与软约束,共同造就了大多数的正人君子。而在与公共候车室一墙之隔的公共厕所,法制和道德的约束往往是被打了折扣的,它以让许多人感到羞耻的便溺之名,明显又隐晦地为来往行人构建了一处暂时性的私人世界。至少在某个时间段,一个蹲位只专属于一个人。就如出门前要化妆,就如在聚光灯下要微笑,回乡时要身着锦衣,我们的教育、我们的心理,明令或暗示我们必须喜欢、应该趋同那光鲜的一面,而刻意掩饰那些“藏污纳垢”的处所和行为。便溺之地作为聚光灯无法光照之地,虽然只是仅容一人的空间,却让我们拥有了更为广阔的自由,在这里,天性或恶念不但未受到狭小空间的拘束,反而被这狭小的空间庇护了起来。
既公共又私密,这或许正是公厕小广告得以风靡的原因所在。公共与私密共存,同时也决定了那些广告的性质——多是违法小广告,深谙生活的“潜规则”,既想广而告之,却终究见不得光。
本文地址:https://www.98gs.com/wenzhai/25260.html,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