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追忆似水年华》内容如下:
那一年,我的父母决定回巴黎。动身的那天早晨,为了照相,他们给我卷了头发,穿了一件丝绒的外套,并小心翼翼地给我戴了一顶我从未戴过的帽子。
母亲到处找我,终于在与当松维尔相接的小陡坡上找到了我。
当时我正流着眼泪,搂住了长满尖刺的树枝在向山楂树告别。而且,我跟悲剧中的王妃那样,只觉得无用的衣饰是不堪忍受的负担,把我的头发做成堆在额前的小鬈鬈,实在是多此一举,我并不感恩,反而恨恨地扯掉卷发纸,把它们同我的那顶崭新的帽子一起踩在脚下。
我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我流泪而感动,她看到我的帽子被踩扁了,我的外套给糟蹋了,不禁叫出声来。
我听不见她的叫喊,只顾哭着说道:“我可怜的小山楂树啊,不是你们使我伤心,逼我走。你们从来也不让我痛苦!所以我将永远爱你们。”
我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对它们许愿,我长大之后,决不像别人那样荒唐地过日子。即使在巴黎,遇到春天,我也不去拜客,不去听那些无聊的敷衍,而是要到乡下来探望第一批开花的山楂树。
几乎已经埋入地下的往事,像散步的人中途纳凉似的躺在河边,却使我浮想联翩……
这里的金盏花多得数不清,它们选择这片地方,在草上追逐嬉戏,它们有的孤然独立,有的成双成对,有的结伴成群,它们黄得像蛋黄,而且光泽照人。
尤其因为我感到它们只能饱我以眼福,却无法飨我以口腹,我便把观赏的快乐积聚在它们金光闪烁的表面,终于使这种快乐变得相当强烈。
我自幼年时起就这样做了:我从纤道上向它们伸出双手,我还叫不全它们的名字,只觉得跟法国童话里的王子们的名字一样漂亮动听。它们也许是几百年前从亚洲迁来的,但早已在村子里落户定居。
它们对清贫的环境很知足,喜欢这里的太阳和河岸。对于远眺所及的车站的不起眼的景色,它们也绝无二心,像我们某些古画那样在稚拙纯朴中保留着东方的诗意的光辉。
当年在草地上嬉戏的花朵,当年在阳光下流淌的河水,曾与周围的风景相关联,而这些景物至今仍留恋着它们当年的无意识的或者散淡的风貌。
不用说,当它们被那位微不足道的过客、那个想入非非的孩子久久地审视时,好比一位国王受到湮没在人群中的某位回忆录作者的仔细观察那样。
大自然的那个角落,花园里的那个地段,未必能认为它们多亏那孩子才得以继续幸存在它们稍纵即逝的特色之中;然而,掠过花篱,紧接着由野蔷薇接替的那株山楂花的芳香、花径台阶上没有回音的脚步声、河中泛起扑向一棵水草又立即破碎的水泡,都一直留在我激荡的心里,而且连续那么些年都久久难忘,而周围的道路却在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走过那些道路的人逝去了,甚至连对走过那些道路的人的回忆也都泯灭了。有时,延存至今的那一截片段的景物,孤零零地从大千世界中清晰地浮现,繁花似锦的小岛在我的脑海中漂动,我却说不出它来自何方,起于何时——也许它们出自梦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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