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另一把羊角匕首》内容如下:
收剑之时,他扭头却见羊圈里的羊群紧缩成一团,两头灰色毛发的走兽正无声地撕咬着一只母羊的内脏,肠肠肚肚流落一地。
羊的声音是极低沉微弱的,加之风声呼啸,屋内人根本察觉不到;羊的性格胆小温驯,见同伴被狼撕咬得血肉模糊,却毫无抵抗之心。无论公羊母羊都向角落挤去,焦躁不安地跺着脚。
曲知青两腿发软,准备寻求支援。他的声音一出口,瞬间就被风撕碎。
草原狼天性凶残,又聪颖狡猾。它们知道吃得过多将无法跳出羊圈,于是专挑羊的内脏下口。吃完一只羊的内脏,转头就咬下一只。
曲知青知道羊对牧民意味着什么。耽误不得,他下意识地抽出腰间长剑,剑鞘甩在雪地中,划出一道暗影。他狂奔十几步,跳入羊圈,脑中的剑法早已忘了个精光。此番勇气,不知由何而起。
这是他平生首次与这等凶残的动物对峙……他脑中闪过一个念想,儿时跟着爹在水乡弄堂里听过的评书声声震耳,书中勇武剑客之魂如醍醐灌顶。他大喝一声,对上了两匹狼回头时的赤红目光,分食过羊温热尸体的狼嘴冒着热气。
南方剑客善用的长剑是极不利于与野兽搏斗的,只因剑法之中,无“砍”“劈”等进攻方式。
思考之间,只见狼毛发倒竖、龇牙咧嘴,满面猩红的头狼一个跳跃朝曲微茫扑来。本能的恐惧让他“啊”了一声,手上却看准位置,迎着狼的力道,主动向后倒去——借力化力。
所谓太极,所谓剑法,实为心法。
分秒之间,狼牙与曲知青的手腕相贴,狼鼻直抵剑柄,狼身已被剑身贯穿,皮肉不见一处滴血,却已五脏俱裂。狼眼瞳孔放大,瞬间堕入雪地,至死仍保持狰狞的模样。
狼虽死,剑也随之脱了手,且一时半刻难以拔出。另一匹狼哪里会给人喘息之机,它迅速跳上人身,利爪透过衣服嵌入皮肉,狼嘴对准喉咙就要咬下……獠牙蘸着冰雪刺入身体的瞬间,曲知青感到一种宁静,那是对生命即将逝去的绝望。动作却不急乱,他深知走兽威猛,却是毫无心法、思辨可言的,索性随心而动。
他顺着狼扑来的力道,向相同的方向侧翻倒去!狼一个踉跄,笨拙地翻了个跟头。电光石火间,獠牙未及闭合。他的喉管并未被撕碎,却也出现了四个血洞,不一会儿,鲜血就浸满了胸膛。
待那狼再次整顿扑来,剑客早已拔出它同伴体内的长剑。那宝剑血淋淋地冒着热气,傲然挺立。
他故技重施,又一次向后倒去,野狼再次将剑吞没……
漫天风雪将人与兽、天与地、利剑与獠牙、蛮力与技巧、狂野猛劲与神宜内敛,包裹得严严实实,周遭一片肃然……羊血、狼血、人血混在一处,滴落在雪地上,又迅速凝结成冰。
曲知青感到体内的血液在不断地流失。他双腿发软,极度困倦。合眼之前,他望见远处有一个女人狂奔而来。那是我姑姑,她拎着一口大锅和一把菜刀,呼喊着曲知青的名字。
在草原上,毫无破损、癣瘢的狼皮价格要比有伤疤的狼皮价格高出好几十倍。
命丧曲知青剑下的两匹狼,只破内脏,不损外皮。可想而知,这对我们一家意味着什么。
我爷说,当年他骑马归家时,发现了数行狼的脚印,一路从北山口朝牧区行去。身下的马仿佛也嗅到了某种气味,无论如何都不肯加速。
我爷说,当时他万念俱灰——三个知青,文化人;我姑姑,一个女人;剩下的,就是一整圈活生生的羊。
他下马时,见羊圈里只躺着两匹狼和三只羊的尸体。在不远处,还有一把沾血的剑,银光闪闪。
我爷跪在地上,捧起一把雪埋头哭了起来。
我爷说,这是他修来的福分。一公里外的另一户人家,遭到大队狼群的袭击,整整十三匹狼,连羊带马全部咬死,损失惨重。
许多人难以置信,争先恐后地来我爷家一探究竟——他们都怀疑曲知青身上有手枪,只有对着牙口顺着肠子开枪,才能杀狼且不留痕迹。
剥狼皮的老师傅说:“一个弹片都寻不着,手枪个屁!你们这些人,整天小妹儿、小妹儿地叫,还有什么不服的!”
敷药疗伤数十日,好吃好喝过了整个冬天,曲知青的面色才逐渐恢复。
当他喉咙愈合,首次说话时,他说:“想喝酒……”
酒后,他说,他只是给狼的力道找了一条出路。
后来,人们大规模清剿内蒙古牧区的野狼。结果,草原生态平衡崩塌,鼠害猖獗,草甸满目疮痍。
曲知青就此事写信说:“太极图里,阳里有阴,阴里有阳,宇宙皆为阴阳,万物才得以平衡。人对草原的敬畏,不仅能激发某种活力,也能锤炼自身的谦逊。”
一九七七年,高考制度恢复。
曲知青说,一生垂怜草原风景,不是他的正途。他要参加高考。
离开内蒙古时,他晒得面色发黑,数年来的草原长风,赐予他一份北方的粗糙与干练。而他也给一户普通的牧羊人家,带去了南方剑客的深邃哲思。
我爷要他留下一张照片,说是留个纪念。照片是他参军时照的,那时的他面容精致、雄姿英发。
曲知青走的时候,我爷把羊角匕首塞进他的行囊。
还补上一句:“价值连城。”
又补上一句:“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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