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寻找颐和园柳树0001号》内容如下:
6月,我突然对颐和园里的柳树到底有没有0001号这个问题,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按照我的设想,最重要的东宫门可能是编号起始的地方,于是我从这里进去,结果这附近都是庄严肃穆的松树柏树,一直走到昆明湖边的知春亭一带,才有了大片的柳树。但是那里起始的编号也不过是0074左右,旁边还有好几棵2000多号的柳树。这让我对颐和园柳树编号的规律更加困惑了。
顺着昆明湖往新建宫门方向一直走,湖边都是柳树,以绦柳为主,夏日微风中柳枝摇曳生姿,十分动人。那边还有着名的廓如亭,那座占地并不广阔的亭子,是北京雨燕的栖息地。春末它们从遥远至非洲的南方飞来,在十七孔桥上空叽叽喳喳,抖动着尾羽,养育下一代,到了7月底又启程南下,越过赤道,在可能没那么“皇家气派”的地方开始又一段鸟生。我们每次从码头下船以后,就会坐在廓如亭的基座上,观赏燕子们上下翻飞,在那一瞬间得到一种自己也能翱翔的幻觉。
但是我最喜欢的观燕地点,是西堤上的景明楼。此地可以远眺西山山麓,远处的玉峰塔和妙高塔让人心驰神往,另一个方向则可以看到十七孔桥、南湖岛和凤凰墩。这里的燕子似乎飞得更悠然,虽然也是闪电一般在蓝天中穿梭,但是像温柔一些的闪电。
2021年8月底,丈夫猝逝,9月中旬我才终于有空去颐和园。西堤上总有一起遛弯儿的老年夫妇,我也曾想象以后我们俩老了在这里遛弯儿看燕子的日子,如今只能停留在想象当中。7月底,景明楼上空那些穿梭的黑色小闪电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蓝天。
夏天,空中有云的时候,从廓如亭往北如意门的方向顺着昆明湖边走,可以看到大片的云彩给西山投下阴影,玉峰塔和定光塔在明明灭灭的阴影里出出进进,山上的颜色在深浅不一的绿色之中变化。湖边的柳树从0080开始,到了昆明湖与京密引水渠汇合的地方,也就是南如意门附近,柳树的编号会一跃而至2569。再往西门的方向走,数字则还能增加到3000多号,但中间毫无疑问是没有那几千棵树的。这总让我觉得,颐和园柳树的编号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
我坐船到了南湖岛,那边只有一棵柳树,数字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0209,甚至不如谐趣园的0050或者大船坞的0044。
但是为了找0001号柳树而做的环绕昆明湖之旅,还是有很多有趣的收获。也许是巧合,西门附近1492号柳树的斜对面就是1911号柳树,好似哥伦布和孙文被一条小路隔着,做了邻居。在耕织图附近,编号从0602直接跳到05打头,不知道中间的树发生了什么。
丈夫离世后,小朋友结合小时候我给她讲了个大意的梅特林克的《青鸟》的故事,认为她爸爸去了一个全是小孩子的星球,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而我最终发现0001号柳树的过程,也和《青鸟》里的主人公们最终找到青鸟差不多。6月底的一天早晨,还是从我热爱的北如意门进了颐和园,路过一群唠叨家常的老太太,去靠近界湖桥的湖边看看树上有没有蝉蜕,刹那间就发现了0002号柳树。顺着方向再走几步,我看到了牌子远离路边,平常路过时完全看不到的0001号柳树。这种寻觅了许久的东西,其实就在身边的戏码,居然是真的。而那一天距离丈夫离世已不到两个月,只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我在微信对话里发出了阿基米德“尤里卡”一样的欢呼,收获了丈夫若干个点赞的微信表情。
现在他离去已有4个月,颐和园里的柳树由荣转枯,不要说燕子,连夜鹭都已经搬家。今年夏天被冰雹击穿荷叶的荷花,也全都枯萎了。湖面刚刚结冰的那几天,残荷与莲蓬枯枝在格外清澈的水里留下了蒙德里安画意一样的光影。起风的时候,柳树的枯枝败叶被狂风从树上一把拽下,在冰面上飘过,很像命运对人们所做的一切。好在总有美好的时刻,晨光里封冻的湖面上,大片的残荷被太阳照射,反射出温暖的金色,远远望去,竟然像一片黄金草原。0001号柳树上的小芽已经若隐若现。即使明年是没有他的一年,以后也都是没有他的时日,想到颐和园里这些柳树总是在这里,我似乎就能够释然一些。
(摘自上海文艺出版社《去公园和野外:单读30》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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