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楼梯》内容如下:
我不知道楼梯是不是对道路的模仿,也许在模仿的同时,楼梯抬升和超越了普通的道路。楼梯舍弃了像道路两旁那样的风景,没有那么多旁逸斜出,变得更纯粹、更抽象,精确地复制、果断地旋转、执着地引领,将人们带往更高处、最高处。
楼梯很难独立存在,它依附于楼房,对楼房忠诚,提供不同于墙壁、地板和天花板的服务,一旦楼房成为废墟,楼梯也跟着荒废了。有时候,楼梯甚至深入楼房,洞悉楼房的隐秘和机关。可是它谨记将行动者的脚步声降到最低,无声最好,当然它也需要尽快地抹去一切痕迹,仿佛未被人走过,或者说它永远在耐心地等待着上楼梯、爬楼梯的人。
楼梯有多安静,跟它服务的楼房的受欢迎程度成反比,踩踏楼梯的热闹对于楼梯来说,是不得不承受的负重,它需要保持持久的镇定和恒心。也许每增加一个踩踏楼梯的人,都是对楼房秩序的突破,都需要楼梯的坚守和警觉。静置太久的楼梯似乎在走向无用和虚空,而拥挤无序时,楼梯面临着使之惊悸却无法言说的危险。无用感会加重楼梯的孤独,这种危险也会让它的孤独变得凝重:独自承重、默默忍受,谨小慎微、高度紧张,楼梯既不会自诩陶醉,也不会接受赞美。人们在攀登中时常忘了楼梯,目的地比楼梯更有诱惑,也更有意义;人们在赞美某个房间时也会忘了楼梯,有时候楼梯还没有拐杖那样给人以实在感,仿佛楼梯架设在虚空中,刚才攀爬楼梯的过程就像一闪而过的幻觉。
每一个台阶都是该走的路,楼梯在让人行走之前已经把自己从头至尾、完整无缺地行走了一遍,它不断攀升,但是绝不跳跃中断,它似乎架设在虚空中,其实跟道路一样真实实用、循规蹈矩,一次一次地重复着自己和自己的使命,既没有向往,也没有好奇。也许楼梯只对自己好奇,当它陷入漫长无用的寂静时,会想象自己是如何一级一级地将自己抬升起来,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不断地复制自己,上一级来自下一级、下一级催生上一级,除了位置的高低,它们几乎相同,荒谬乏味时,便转折变化一下,可是后来的自己跟过往的自己仍旧是那么相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沓纸张也是类同的,人们却能够在纸上写下变化多端、摇人心旌的文字,楼梯会希望人们在它上面用脚印写诗、写故事吗?诗的眼睛和故事的高潮又该放到哪一级台阶?越到后来,楼梯越明白自己一路走来实际上是平淡无奇的,除了高度,沿着楼梯旋转而上并没有多少个性和风景,稳固、安全是人们对它最直白和基础的要求。
既没有争议,也没有歧义,楼梯就是楼梯,人们在上楼梯、登楼梯时即使忘了它,它也时刻记得自己是谁、转折旋转了几次,记得自己该把人们引导向哪里。楼梯对自己的来去不应该迷茫,更不应该为目的地和所谓的未来而冲动。没有人行走时,它是那么安静,仿佛连时间都取消了,只剩下一丝不苟的秩序,它默默地丈量、演绎着楼房的结构和高度,同时也解构、祛魅了一座楼房,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牢牢地束缚住了楼房,如果说它解放了楼房,它又显然不具备翅膀的功能,反而一再固化自己、固化楼房,使楼房显得更加沉重和难以改变。时间在楼梯上留下幻影,人们在楼梯上行走时,楼梯也仿佛随之将自己活动了一番,顽固僵硬的历史有了弹性和回响,当下脚步产生的节奏、旋律——还有像那竹木楼梯的吱嘎声,也使楼梯有了自己的言说和诗意。
楼梯对房间和目的地的引领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事情,它不拒斥任何房间,也不拆解楼顶的高蹈,在楼梯清醒的意识里,始终跟房间的朴素或者奢华保持着得体的距离,最高层的敞亮和荣耀也跟它没有关系,可以说它自觉地将自己边缘化了,除了对一条道路的模仿、抬升,它从不参与顶层的梦境。楼梯更多的是对同义词和近义词的集中凝聚,人们在楼梯上找不到太多的反义词和悖论。一道楼梯就是一个边缘化的、固执保守的片段,很难连缀成完整丰美的故事。人们在楼梯上面行走,它的背面既没有对称的影子,也没有所谓的平行宇宙,偶尔会有一只灰蜘蛛保持静止或者匆匆地爬过。
变平坦为起伏,化混沌为明晰,处于时空的折叠和拉伸状态,在人们仍感困惑迷茫时,善意地递过来可以停顿、可以搀扶的扶手,也有一个小小的楼梯间供人思绪纷飞和默默地哭泣——这是我能想到的楼梯最温情的时候,它无法将我所渴望的都释放出来,也从不鼓励我不停地奔跑、追逐和拥挤,在黑夜里开始攀爬第一道楼梯,最后来到面前的那道楼梯仍会处于黑夜中,可是即便迷醉悲伤,楼梯也能够将我引领和搀扶进自己的房间。楼梯没有阴阳相接的玄妙,没有开端是黑夜、终端是黎明的奇迹,它的浑然一体和扶手上的婉转却仍值得我持续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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