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像风雕刻石头那样慢》内容如下:
父亲一走,把母亲的精气神也带走了。母亲从健步如飞到蜗牛蠕动,从频繁外出到足不出户,从声如洪钟到气息游离……父亲走之前,母亲是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女英豪,父亲走了,年过八旬的老母亲突然服老:“老了,没用了。”
母亲在教育系统领导岗位上待了30年才退休,一年一度的教师大会在人民礼堂举行,下面一千多人,母亲作报告,三个小时脱稿,洋洋洒洒。几十所中小学,教职工状况、男女学生比例、升学率、辍学率、各校收支等等过耳不失、过目不忘,几十年准确无误。下农村蹲点做调研工作,用群众们的话说,李校长去哪家学校,哪家学校都会起死回生。母亲的精明能干、事业有成,离不开父亲的支持。母亲的强势总是不自觉地带到家里,啰啰唆唆,吹毛求疵;父亲则表现出在那个年代极为罕见的对于妻子的尊重。父亲在单位里是说一不二的机关领导,在家里却很会示弱。这就让本来有文化有思想的母亲在社会上、工作中很有底气。
想起母亲也曾是指点江山的风云人物,如今困在家中,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不免感叹岁月无情。
与母亲沟通最大的障碍是,她的耳朵不灵了。父亲健在的时候,每每打电话回家,总是父亲先听到,拿着电话跟我唠几句,接着大声喊:“孩儿他娘,听电话了,小的找你。”母亲通常是从厨房或是房间出来,一边忙忙碌碌,一边絮絮叨叨:“这么大声干啥,我听得到的。”父亲则会说:“叫了好几次你都听不见,你这耳朵没用。”有父亲在身边,我和母亲的电话沟通大多是畅通的,父亲会帮她接电话,他们摁着免提,偶有听不清楚的,父亲就会在她旁边重复……那段时光,我自己都觉得真的很幸福,我想父亲也是,母亲也是。
世间有些事很奇怪,就像有的人,多次姻缘,最后修得圆满;而有的人,注定一辈子,一眼定终生,无他。父亲和母亲是老乡,是同学,是同事,是夫妻,是至亲,打小认识,缘分深厚,充满传奇。世间再无其他耳朵可以代替父亲这双耳朵,连助听器也没用。没有了父亲的母亲,与人交流大多是自言自语,柔和了很多,永远微笑着,淡定而温婉。
我以为,像母亲这样能干的女人,一定是智慧和豁达的,早就参透了生死。所以,她才能在父亲过世之后,变得如此淡定祥和、岁月静好。可是我突然发现,她的记忆停留在了父亲过世的那一刻。那天早晨父亲如何挣扎着喝了小米粥而离去,小米粥的分量、配料、熬制的时间,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父亲去世前多次入院,都是母亲主力陪护,注射了多少抗生素、多少蛋白,都了然于心。一年两年三年,如今五年过去了,对于父亲过世之前的事,母亲就像是复读机,依然娓娓道来,不会出任何差错。但是,对于父亲过世之后发生的事情,母亲则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记得父亲走之后,我还带她出去旅游过,也不记得我上周刚刚回去看过她。她甚至放下碗筷,就不记得自己刚刚吃过了什么。
我咨询过很多医生,他们说因为亲人的过世,打击过大,会让人失聪,只有助听器能帮忙。但是有时连助听器都不管用,那或许是只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外界人说的话。我终于知道,原来父母六十年携手的生活,填充了她的全部。她如同一个还没有完全泄气的球,之前的全部,是她耄耋之年的续命。
那就不要去打扰她吧,让她去回味属于她的幸福。她的记忆没有中断,而是永恒。
时光啊,我已经没有了父亲,那就请允许我的老母亲,像地头的老玉米一样老去。不,这还是有些快了,要像风雕刻石头那样慢。在没有耳朵的记忆里,远离尘世的喧嚣和鸡飞狗跳,一片空白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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