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景德镇游乐场》内容如下:
一、
我做的这项天文研究有个好处,就是不必到岗办公,所以我现在坐在景德镇的一家咖啡厅里。这家咖啡厅红砖红瓦,外墙上满爬藤蔓,像宫崎骏电影里的房子。立冬时节,这里的气温还高达二三十摄氏度,悬铃木树影葳蕤,巴掌大的蝴蝶在窗前的花丛里扑簌簌地飞。
竟然就这么误打误撞地碰上了热闹的景德镇艺术集市。
集市是我到这里的第三天开起来的。傍晚,远远地听见园区里电子音乐此起彼伏,我买了票进集市闲逛,看见篝火装置吐着“火舌”,路两边上百个摊位林立,熙熙攘攘。有卖铁锅的,卖古风服装的,卖盆栽的……所有招牌都别具一格。卖唱的抱着吉他在低吟苦情歌,卖酒的坐在露营椅上谈笑聊天。当然,卖得最多的肯定还是陶瓷制品。
我和一位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的摊主聊了一阵儿。她毕业后便来到景德镇,租下一间小小的工作室—这是来这里的年轻人的“标准人生经历”。她刚开张,生意不算太好。大家的生意都靠主播带货,网络主播们每人攥一只手机,挨个摊位拍摄展示。一个主播停下,问了问商品的价钱,又很快离开。
与我聊天的摊主在摊位上点了几只蜡烛照明。蜡烛插在她做的瓷烛台上,烛台造型奇特,状如白色珊瑚,焰光下晶莹剔透。我买了两只,听到我要长途携带,她在包装时用气泡膜缠了又缠。
集市上的东西都不便宜。杯子、胸针,单个的至少要一两百元,成套的几乎都上千元。走过一个个摊位,看到有些顾客和摊主交谈得亲热,大约是经常光顾。
我在一个卖玻璃工艺品的摊子跟前坐了一会儿,听一位资深的工作人员为另外两位新同事进行培训。她讲解着每件器具的制作工艺、制作难度、定价策略……两位年轻同事手忙脚乱地记录着。讲到一件球形连串的玻璃摆件时,带教的她急得连说带比画—那器物充满了几何美,吹造工艺几乎算是一道拓扑学题了。
我拿起一只小瓶子,是一位捷克艺术家做的,瓶底有稚拙的汉字签名,瓶身洇着各色青绿的颜料,还有一些粗糙的符号。刹那间,我以为自己捕捉到了艺术家想要表达的意思—追寻自由。
“这个瓶子是做什么的?插花?装清酒?”我抬头问摊主。
摊主说:“你不要认为它有特定的用途。它只是一个容器,这样想就好了。”
君子不器。我在潜意识里已经错了。
二、
隔天,我去了一家有名的废弃陶瓷厂。老厂房一隅有一间工作室,也是这里众多工作室中普通的一间—这里已经成了聚集到此的年轻艺术家们的盛大游乐场。工厂的角落里有几个女孩在路边摆摊,比起商业街上成批的郎红、斗彩,这些作品的制作难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活力难以名状。
车间楼已破败得仿佛废墟,裸露着水泥和破碎的玻璃窗。走廊上堆着废弃的石膏模具,薄门扭曲变形。顶棚吊着几盏昏黄的灯泡,映着角落里晦暗的积灰和蛛网。一面巨大的油彩墙提醒我来到了艺术工作室。工作室里有人在给花瓶涂上粉色的手形图案,有人在捏造型如神树的泥坯,烧好的杯碟挤满了立架,将粗木条桌隔成了几个工位。
我坐在露营椅上和已成朋友的一对夫妇攀谈—他们刚搬来这儿,正创作申请博士学位的作品。妻子做了几只形状看似随意的玻璃戒指,叠戴起来如山水画。丈夫帮我冲洗咖啡杯,杯子也是他们自己做的,他扳动外墙上一只电闸,水从锈了的水龙头里流出来。
“这里有松鼠,白天会爬进来咬泥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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