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生命尽头的样子》内容如下:
患者叫萨比娜,年近八十。她那银白色的卷发梳成发髻,上面系着一条丝巾。她在临终安养院的床上忙活个不停,打牌、化妆、给布满雀斑的双手涂护手霜。她平日里喝纯茶,不加牛奶,有时服务员推着饮料车过来问她要不要咖啡,她会调侃说:“你那也叫咖啡?”她浓重的法国口音像一团带声音的迷雾,淹没了她的话。在这座新建的临终安养院里,她是我遇到的最神秘、最独立的人。
1946年,萨比娜与一位名叫彼得的英国年轻军官结婚,此后便一直生活在英国。她所在的抵抗组织曾把彼得藏在一个小房间里长达18个月,以免被纳粹军队发现。她心中的英国英雄彼得曾以跳伞的方式到敌后去,以支援法国的抵抗组织。彼得是通信专家,据说他用几个鸡蛋盒子和一团线圈帮抵抗组织建立了一个电台。我想他的背包里当时可能带了一些无线电部件吧,但我没敢吱声。40年后,萨比娜听起来好像还是那个刚刚在多佛下船、满怀希冀的新娘。“彼得可真聪明,”她喃喃地说,“他什么都会。”
在萨比娜看来,彼得十分勇敢,他的照片和勋章一直被摆在萨比娜的床头柜上。多年前,他因病去世。面对疾病,他表现出极强的勇气和忍耐精神。“他从不害怕,”萨比娜回忆道,“他要我永远记住他。当然,我一直都在怀念他,每天都和他说话。”她指了指照片上英俊的丈夫:他穿着漂亮的制服,黑白照片将他的容貌定格在40岁左右。“我们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她回忆道,“但我们把时间花在了精彩的旅行和冒险活动上,我们过得非常开心。”
萨比娜把自己的勇气勋章别在胸前一条红黑相间的丝带上。她告诉护士们,她是在意识到自己快死了之后才开始戴它的。“它提醒我,我也可以很勇敢。”
姑息治疗是一个新兴的专业,我是其中一名年轻的见习医生。我的培训老师是这座新开办的临终安养院的顾问,也是我的领导,负责整个安养院的工作。萨比娜喜欢和他聊天。他偶尔和萨比娜说法语时,她总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两个高卢人相对耸肩的样子把我们逗得开怀大笑。
然而,萨比娜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她经历了恐怖的战争,尽管戴着勇气勋章,内心却很害怕。她知道自己的肠癌已经扩散到肝脏,吞噬着她的生命。在允许护士为自己清理结肠造瘘袋时,她保持着一贯的泰然自若。她们用轮椅推她去洗手间,帮她淋浴、泡澡时,她优雅如常。但她害怕有一天身体会发生难以承受的疼痛,自己会因此而失去勇气。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萨比娜认为自己会失去尊严:自己将在痛苦中死去。更糟糕的是,如果自己在最后关头失去勇气,她将永远无法与心爱的丈夫重逢。“我不配与他重逢,”她叹了口气说,“我可能没有自己所需要的勇气。”
在一次洗浴后,护士帮萨比娜吹干银色的发辫时,她说出了内心深处的这份恐惧。那位护士很睿智,知道安慰的言辞帮不到萨比娜,此刻能做的只有倾听、鼓励,让她充分表达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恐惧,这是对她最重要的馈赠。在为萨比娜梳好头发、系上丝巾,并倾听完她的心声之后,护士建议她与我们的领导谈谈她内心的担忧。萨比娜当然同意了:在她眼中,临终安养院的顾问就是个法国人,他会理解自己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电影一样,在此后的职业生涯中一直浮现在我眼前。它对我之后的做法影响深远,也是我写这本书的原因。
一见到我们的领导,萨比娜顿时一脸阳光灿烂。一番法式打趣之后,我们的领导切入正题:“你的护士告诉我,你有一些担忧,我很高兴你说给她听,那你愿意和我谈谈吗?”
萨比娜表示愿意。
“你一直在担心自己死的时候会不会很痛,是吗?”
萨比娜说:“是的。”领导的提问如此单刀直入让我大吃一惊,但萨比娜似乎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
“你担心自己会丧失勇气,对吗?”
萨比娜抓住他的手,咽了一口口水,说:“对的。”她的声音低沉而喑哑。
“我在想,如果我描述一下死亡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对你有所帮助,”领导直视着萨比娜的眼睛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患你这种病的人是怎样死去的?”
领导要描述什么?我在心里惊叫了一声。
萨比娜看起来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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