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难得父亲夸一回》内容如下:
常说“严父”,但我父亲苏民(原名濮思荀)的严格其实很少挂在嘴上。
曾有两件事,父亲对我不太满意。
一件事是他觉得我排戏不认真。在排话剧《李白》期间,有一次我回家,父亲不说话,母亲问我:“今天你们排戏怎么了?”她说我父亲不高兴,认为我排戏的时候“怠慢”。
有句俗话叫“狗揽八泡屎”,我当时就是那样。那时候真是累,头天在烟台参加商业活动,活动结束晚上10点了,但绝对不能耽误第二天早上9点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排练,得马上回北京。没有航班,我只得连夜从烟台坐面包车回北京,在车里睡觉。俩司机换着开车,跑了一整夜,开到刹车片嘎啦嘎啦响,终于在早上7点之前到了北京。司机师傅没去过天安门,问我能不能绕路去看看,那我必须答应啊。他们俩到天安门转了一圈回来,8点多钟把我送到北京人艺,虽然没有耽误排练,但我真的是晕头转向。当时父亲的耳朵已经有点儿背了,他似乎听我在排练的时候说了一句“我真不想排,累死了”,所以不高兴。
第二件事是我当了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之后回家看他,母亲在他耳边大声地说:“昕昕当剧协主席了。”他没抬眼。母亲又说了一遍,父亲仍以耳背的态度不做反应,不说话,也不抬头。他当时耳朵确实背,但不至于听不见。我在边上待着,又汗颜了。我知道,他心里在想:那个位置是你待的?中国剧协主席是我敬重的田汉先生、曹禺先生的位置,是我的老友李默然、尚长荣的位置,你算老几!
2007年,国家举办“中国话剧百年诞辰”活动,评选、表彰了一批对中国话剧发展做出贡献的艺术工作者,最高奖项是只有30个名额的“突出贡献”奖,还有80个名额的“优秀话剧艺术工作者”奖。我荣获最高奖项,而两个奖项的名单里都没有父亲。我将此事告诉他时,他静默一会儿,淡淡地说了一句:“咱这一辈子也不是图这个。”他在80岁生日当天为自己写下“桨去水合”4个字,后来我们把这4个字刻在了他的墓碑上。
父亲真正当面夸我,是在2012年纪念林兆华开创小剧场戏剧30周年的演出期间,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小剧场演出。我找到林兆华,说想排契诃夫独幕剧中的《天鹅之歌》。这出戏的主角是俄罗斯一个三流剧团里不被看重的一个丑角儿,谢幕时他永远站在后边,但他什么台词都能背,而且看不起站在前面的主角。有一天表演结束之后,他喝多了,没走成,在深夜的剧场里面把莎士比亚的戏剧演了个遍。这出戏非常短,最多半个小时就全演下来了,所以我塞了很多“私货”,编了很多台词,比如:“什么是表演,不就是把假的往真里演吗?可真正的好演员是敢把真的往假里演,谁行?丑!我们丑行!”
父亲和我姐来看戏,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在小剧场,演员离观众很近,演员可以和观众任意地交流互动。在父亲面前跪着演的时候,我摘下头套之后头发是被压扁的状态,可以看到头顶毛发稀疏。突然间,父亲字正腔圆地对我姐说:“他秃顶了。”父亲个儿比我矮,平日里看不到我的头顶,这下看到了。他因为耳朵不好,不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很大,而观众都听见了。当然我没听见,入着戏呢。
演完之后父亲夸我:“好!你现在是文武昆乱不挡了。”说完这句话他就走了。“文武昆乱不挡”是京剧界对同行最高的褒奖,意思就是什么都能演。父亲能这么夸我,让我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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