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厕中佛》内容如下:
余华说他写《活着》一开始是用第三人称,写不下去,太惨了,好像这人一生都在倒霉。后来用了第一人称,他的人生里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快乐满足珍贵的记忆出现了,故事就顺利进行下去了。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即便粗看好像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叠加的时光,但也有只有自己才清楚的珍贵的瞬间,可能不快乐,快乐和珍贵本来就不并存。
我高中的学校离老家远,离杭州近,开车要两个小时,所以住校了。学校环境不好,那附近是一片工业园区,空气里有一股化工材料特有的金属的甜味,夏天跑操的时候尤其令人呼吸困难。但学校本身是好看的,和建筑无关,就是单纯的,绿。很南方的浓艳绿意。它甚至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小树林,在图书馆旁边,主要是樟树和桂花这些枝叶繁茂绿意葱茏的,那一块连空气都四季湿润浸满绿意。操场看台背后是另一种树,高大挺拔,枝叶稀疏,能看见背后居民楼在天气好的时候晒出一墙被子。
我中学是传媒班的,我那个学校以前有过漂亮的升学率,到我那时候已经完全不行了,靠传媒班撑场面。但艺考不是捷径,进传媒班要考试,里面的学生要么是漂亮要么是有文艺特长要么成绩好但是还不够想靠艺考更好。我在那里成绩中上,社交能力垫底,获过几次作文奖,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才华,我获奖的原因很简单:我拍马屁了。谁负责这个比赛我就在比赛里含蓄又深刻地讲恭维的场面话,我那几个省一等奖全国一等奖就是这么来的。硬要说的话我觉得这算是我靠察言观色练出来的说谎的本事,和才华无关。
我没什么朋友,主要责任在我自己。当时班上的人普遍认为我自以为是爱摆臭脸,实际上我只是自卑。这和我的成绩外貌没多大关系,是更为根源的问题导致的:我的母亲厌恶我,她觉得我是毁了她人生的罪魁祸首,再加上我有一个非常优秀的表姐,她就更嫌恶我了。
她想飞,但是家庭把她束缚住了没法飞她自己也飞不动,就希望我替她飞,没想到我起跑姿势都如此丑陋,旁边还有个优雅滑翔的近亲,她非常恼火,于是惩罚我给我下了诅咒:你不配被爱。她天天年年月月在我耳边念叨着她多讨厌我我毁了她的一生,她把这种自卑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就相信我不配幸福不会被任何人爱了。
人,匮乏就会觉得饥渴,因饥渴而感到痛苦,疼痛就会哭喊,受伤太重就会觉得痛不欲生不想继续生活,生本能和死本能这两种原始的欲望统治着我们的生命。但也确实存在痛了不许哭匮乏得不到满足痛苦也不能结束的那种状态,不像是活着,但也确实还没死。浑浑噩噩半死不活地困在那个因为自我保护织出来的茧里,我那个时候傲慢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外表就是我用来自我保护的茧,底下真实的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整天活在恐惧和卑微中。
并不是说我高中的时候就是一段悲惨的灰暗的日子,那个时候我精神世界很丰富。
我解决饥渴和痛苦的方法就是阅读,还有看电影。我如饥似渴地汲取一切我能得到的精神养料然后吞下,我看一切高中生会喜欢的:王小波,史铁生,严歌苓,李碧华,村上春树,毛姆,东野圭吾,余华,莫言,白先勇……因为有“艺考需要”这个挡箭牌,并没有人阻止我,我相信我的母亲只要看一眼王小波的小说就会因为那上面直白露骨的表述大发雷霆怒斥我看的什么东西,所幸她其实从来不关心我看什么,她很享受别人叫我才女,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对我温柔一点。
我身体不好,不用上体育课也不用跑操,那个时候我就躲在厕所里看书。那里很安静,忽略掉刺眼的氨气其实是个不错的阅读场地。厕所的最后一间是工具间,背后有一扇小窗户,还有一个小凳子。我就在那里缩着借着小窗户里透过来的那一点光完全沉浸在书里如痴如醉地看,我在厕所里看完了《蛙》,看完了严歌苓、李碧华的短篇集和《平凡的世界》,我看到史铁生写: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还在渴望爱。我因为一种共鸣而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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