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当一只鸡成为角斗士》内容如下:
中国可能是世界上最早养鸡的地方,河北磁山遗址发现的鸡骨,被认为是已经驯化过的鸡。如此说来,中国人吃了一万多年的家养鸡了。
不论野鸡还是家鸡,都被老祖宗认为是道德很高尚的动物。《白虎通》里说,野鸡美食不能引诱,恐吓不会屈服,你要养它它就去死,真是完全符合孟子对大丈夫的定义。所以两个士人交际,第一次就要带上野鸡做见面礼,表示野鸡才配得上对方的美德。家鸡更是据说文、武、勇、仁、信俱全,简直是完美的禽类。
但不管鸡有多少美德,吃鸡和玩鸡,才是人类更重要的需求。
雄鸡美丽而好斗,打起架来很有观赏性。中国人不像罗马那样玩角斗士,看看斗鸡,也就觉得很过瘾了。
唐代斗鸡的风气最盛,最着名的斗鸡爱好者,自然是唐玄宗,他特别设立了一个鸡坊,在长安城上下搜罗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选鸡的标准,讲究羽毛要辉煌,足距要坚硬,鸡冠要高,尾巴要翘,不过上千只鸡,却有五百人负责训练,这个师生比,真是令人羡慕。
能把鸡调教好,可以得到极高的回报。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是何等嚣张的做派,碰到斗鸡的,也只好甘拜下风,所以写诗抱怨: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
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
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
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又有一个叫王准的,“以斗鸡供奉禁中”,他的一大爱好,就是欺负同样得到皇帝宠信的权相李林甫的儿子。不仅是权臣,就连皇亲国戚也难以幸免。一次王准到驸马都尉王繇家里,拿弹弓打掉了驸马爷的头巾,打折了玉簪。驸马不但不敢生气,临到开宴,公主还亲自照看饭菜置办得怎样。长安城的两位县尉(类似今天的公安局长),则是随时把酒席倡乐预备好,恭候王准的大驾。看来不把这位爷伺候舒坦,首都的治安工作,就没办法正常开展。
《新唐书·五行志》里,特意专设了一个名目,叫做“鸡祸”。唐玄宗本人的属相是鸡,有时兴起,却让人穿着朝服斗鸡。中唐以后的人回顾历史,有分析说,安史之乱就是这种行为召唤出来的。比起鲁昭公的被放逐,这灾难又大得多了。
皇帝喜欢斗鸡,皇亲国戚各路权贵自然纷纷跟进,善斗的雄鸡,价格也就被哄抬到吓人的地步,有的富豪甚至因此破了产。《酉阳杂俎·支动》里说,有鸡兄弟二只,哥哥被送到皇帝面前献技,所向无敌,逗得龙颜大悦;弟弟流入市场,售价高达二百万钱,而普通鸡的价格,大概也就几十文而已。
当时有个宫中侍卫的儿子贾昌,年方七岁,玩木鸡的时候,摆造型却特别到位。刚巧唐玄宗经过,看见了,就把他吸收到“鸡坊小儿”的队伍里去。这里“小儿”倒不是小朋友的意思,监牧、五坊、禁苑等部门的兵卒,统统都叫小儿。
贾昌真是调教、指挥斗鸡的天才,训练出来的鸡又体面又善斗,所以特别合玄宗的意。像他这种一步登天的人,容易犯的毛病是蹬鼻子上脸,不知道自己是谁,玩鸡玩得自己也跟乌眼鸡似的。贾昌为人,却一直“忠厚谨密”。这时还是开元初年,唐玄宗还是励精图治的时候,所以很注重奴才的这个优点,对贾昌也就越发喜欢。
开元十三年(725 年),唐玄宗封禅泰山,这是规模最大的盛典。贾昌也带着三百笼鸡跟随,不巧贾昌的父亲去世,朝廷就拨了一笔钱,让贾昌扶棺还乡。
后来玄宗为贾昌安排了亲事,妻子是梨园女潘氏,和贾昌一样,潘氏也是才艺突出,性格低调。再后来玄宗有了杨贵妃,潘氏因为舞跳得好,又成了杨贵妃的红人。就这样,贾昌夫妻得宠了四十年。
然后便是天崩地陷的事,安禄山造反,洛阳、潼关相继失陷,唐玄宗决定逃离长安,到成都去。
皇帝走得匆忙,“妃主王孙以下,都从之不及”,贾昌就是其中之一。他出长安城西门时摔伤了腿,只好逃进终南山去。因为惦记着玄宗在成都,从此每到过去给皇帝献鸡的日子,他就面朝西南方向,放声大哭。
贾昌这个天下知名的神鸡童,安禄山也很希望他能在自己面前献技。于是安禄山悬赏千金,搜寻贾昌。贾昌拒绝为反贼玩鸡,就隐姓埋名,出家当了和尚。
好不容易,等到叛军被打退,玄宗回到长安,情势却一切都变了。皇帝换成了肃宗,玄宗成了太上皇,在兴庆宫形同软禁。贾昌回到自己的家,发现已经荡然无存;想进宫见老皇帝一面,也没有得到允许。从此,贾昌和家人诀别,选择了继续自己的出家生涯。
这里不妨拿大诗人王维来做个参照。和贾昌一样,王维没能追随唐玄宗逃离长安,安禄山逼迫王维在自己手下任职,王维服泻药表示抗拒,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不过又不甘心,悄悄写“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这样的诗来表白心迹。
官军打回来之后,“陷贼官三等定罪”,王维因为有上面的诗作护身符,更重要的是有弟弟王缙和其他人力保,受伪职这事也就过去了,还照样做自己的官。
日月如梭,皇帝由肃宗换成了代宗,代宗又换成德宗。
到了宪宗元和五年(810 年),贾昌已经九十八岁高龄,有个叫陈鸿祖的小说家来拜见他,听老人家聊天,不知不觉就已经日落西山。
陈鸿祖于是问到开元年间的政治局势,贾昌虽然说,我老人家不过是个玩鸡的,“上倡优畜之,家于外宫,安以知朝廷之事?”但照陈鸿祖的记录,他还是聊得很来劲,大意是说:开元年间的官员任命,人民生活都比现在好得多。现在中央的官员都没有地方行政经验,怎么能干好具体工作?
这些都是站在宰相的高度上说的话,陈鸿祖假惺惺地称自己“默不敢应而去”,其实很明显他是在借贾高僧的口抨击现实。哪怕本来是个玩鸡的,人活得久了,好像自动就取得了评判历史和现实的权威地位。当然,在开元盛世红过的人说现在不行,比其他年代的人也这么说,说服力可能确实是要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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