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自来熟》内容如下:
有几次,我在老家陪父亲去赶集。集上热闹非凡,各色各样的农货在地上摆着,堆满道路两旁,周边四里八乡的农民将自家种的养的都拿来交易换钱,人声鼎沸。父亲卖点辣椒、芋头,守着自己的地摊,跟每个照面的人天南地北地搭腔,好像很熟络似的。
待人走开,我悄悄问父亲:“你认识吗?”“不认识,”父亲答,转又疑惑不解地看我一眼,“搭个话嘛,干吗非得认识。嘴巴生来就是讲话的,声快点(方言,意思人开朗点,多搭话),不吃亏,说个话又不少块肉,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是近边人。”父亲平日在家里寡言少语,要么不出声,要么一出声,跟炸雷似的,轻易没句好话,怎么一走出家门,变得热情开通了,腔调也软和了。母亲说“见面三分熟”,我们戏称他这种叫“自来熟”。
相较于父亲的“自来熟”,母亲在这方面似乎更有“天赋”。她跟我在城市里住过大半年。那时,吃过晚饭,她闲下来喜欢去体育中心广场看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七十多岁的人了,她站旁边看一阵,情不自禁,随着节拍手之舞之,也敢走进去跟着跳。没用两周时间,她已经和楼下菜市场档口摊主们混熟了,有一天还兴奋地告诉我,菜市场门口有卖蘑菇的,进去一点有卖米面油的,几个卖干水菜的,还有外面卖烧腊的,摊主都是我们同县的老乡。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卖蘑菇的女老乡是靠她姐带出来做的生意,卖米面油的是一家人,儿子在本市打工,女儿在读大学……这有些信息在我看来属于个人隐私,真不知道别人怎么会跟她讲,她又是如何那么快就熟悉了这些陌生人。
“问呗,聊天呗。”母亲说。有时,我陪她到楼下花园里散步,碰到一些邻居,或保洁阿姨、保安大叔、楼下小店的店主,看母亲的神色,也识得不少。她并无过分的热情表示,迎面相遇时,只微微笑一笑,或不经意似的打个招呼,或自然寒暄几句。她一边不紧不慢地和我散着步,一边说她的生活哲学:“一回生,二回熟,你永远板着个面孔,人家自然也懒得理你,做人最要紧是和气。”
说来惭愧,我在这大都市里已生活了二十多年,住这个小区也超过了十年,都不及母亲认识的周边的人多。很多人,嘿,也不能说不认识,人是天天见,面熟面善,但从没正儿八经拉过话,聊过天。记得每年物业组织元宵或中秋游园活动,猜谜语赢鸡鸭,顶气球换奖券,我站在边上看一看,兴味索然,早早就回了。其他邻居也差不多,不少人连楼都懒得下,大部分是家里老人或保姆带着小孩在兴高采烈地参与活动。
我观察,很多乡村或小城镇来的人,善良憨厚、古道热肠好似他们身上的天性,当然也有很多居民习惯我行我素,住一个院子一栋楼左右当邻居,进进出出从不打招呼,宛如路人,且处处显露提防心。像我父母亲,我每每告诫他们,年纪大了,要提防上当受骗,不要跟陌生人搭话,不要轻易接受别人递过来的东西,特别是涉及钱,更要防之又防,慎之又慎。他们嘴上应承得好好的,但实行起来一切照旧,爱看热闹,爱扎堆,跟陌生路人也能叽呱半天,一副随时等着伸手助人、多管闲事的样子。
我有些着急,便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这样,有些人坏得很,表面看不出来的。逼急了,他们倒反驳起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向你示好,你也会对我好,至少不会为难我,谁还没有困难的时候呢。我母亲意见尤其大,说很多事情举手之劳,能帮下忙为什么不帮呢,“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帮了别人,别人心里自然记得,总有投桃报李的时候。
经验告诉我,这种争论往往难有结果。以前的人,觉得“自来熟”是像空气像阳光像雨露般,自然存在的,而现在的人更多是“社恐”,是对“人心隔肚皮”的忧虑。相较之下,只能感叹一句人心不古、世易时移了。有时想,像我父母亲这样的人,为啥能与周围的人“自来熟”,大概还是因为心有善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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