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美国乡下的邻居》内容如下:
我家的方位,在沃顿镇之外的野林,这片野林六千多亩,名字叫熊窝。
熊窝住了几十户人家,是一个荒芜而僻静的地方,极少有外人光顾。尽管我和邻居们隔得很远,也没有什么深交,但他们理所当然地是我林中生活的组成部分,就像春天的飞花,片片絮絮,组成春天。
美国乡下的格局,是很少的人住在很大的地方,这个地方可能是万顷森林,也可能是万顷田野。如果是田野,往往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绿的是庄稼,红的是房子,这里的乡下人喜欢把房子油漆成火红色,远远看,像一只喝高的红头苍蝇。
他们的房子,用中国人的标准,很难恭维成房子,这家伙没有一根钢筋铁骨,从头到脚,文武大臣,小兵小卒,全由木头柱子组合,粗放简易,长相潦草。具体说吧,那房顶,是一层涂了沥青的油毡瓦;房体呢,如果把它形容成一个军队,先锋官就是镶在外层的木片,中坚力量就是防潮纸和保温棉,断后部队是石灰板。你可别小看石灰板,踢一脚就是碗大的洞,它却是美国房子的灵魂,它站立起来后,如同万军之中有了帅旗,帅旗上一个斗大的字“House”,成了。所以很多美国男人会造房子,只要有木头、钉子、石灰板,房子噼里啪啦就竣工了。当然,这个房子不是很牢靠,碰到飓风会哆嗦,碰到龙卷风会先升天、再落地,落地时粉身碎骨。
当然,美国乡下最糟的,不是龙卷风的事,是邻居的事,邻居和邻居相隔太远,隔着一片树林,甚至两片三片树林。如果你住在大庄园边上,你与邻居的距离,可能是一百亩或几百亩,我们对望时得用望远镜,像地球人和火星人。所谓的邻居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远亲不如近邻,应该属于空想。传播家长里短、邻人绯闻也是空想。家丑不可外扬,但在这里根本没处可扬。
我们这一片有六千亩林子,林子把邻居们隔开了,我们彼此见面的机会远没有和郊狼、豹猫、浣熊多。我天天看见浣熊,它们天一黑就出来转悠。所以,我想和邻居见面,得向浣熊学习,跑进林子转悠,而且也得碰运气,想成功地见到人,得恰巧那人在院子里做事。我和菲里普常用这样的方式会见邻居,比如出去购物时,上教堂时,我们故意在林子里绕场一圈,故意从邻居门口绕一下。有时我们也去散步,像两只懒散的蜗牛,沿着小路,穿过树林,把附近的区域走一遍。我们一边走,一边看林边人家,只能看到一部分,有些邻居的房子造在树丛里,高深莫测,像藏着很多秘密。
我们经过时,邻居们看见了,会向我们挥手,如果他们正在干活,也会脱帽致敬,脸上的笑意像热情的萤火虫一样成片飞来。邻居中的男人,很多和菲里普一样,是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他们下班回家脱掉好衣服,换上破裤头,割草、修路、修房顶,或者躺到皮卡下面,像只肚皮朝天的青蛙,叮叮当当捣鼓。邻居们都有巨大的皮卡,用它运草皮、运菜泥、运木头。家里的牛马抱病,皮卡一拖就去了医院。有时,我们会看到男人们在锯大树,这些大树是被飓风带倒的,他们挥汗如雨,把大树锯成段,劈成柴,然后堆在墙角,天冷时用来烧火炉。如果劈柴过多,他们会运出去卖。这些爱干活的男人,一个个面如张飞,脖子又粗又红,是正宗得州“红脖子”。“红脖子”,是我们当地人对勤劳好男人的尊称。得州盛产“红脖子”,全美闻名。
男人们干重活玩命,干细活也是认真投入,比如他们会把菜地梳理得一丝不苟,像梳理女人的头发。他们种树更细致,像在做复杂的数学,使用一大堆数学工具,比如卷尺、水平仪、三角板、大圆规,还要用墨线拉直线,然后挖出一个很大很圆的坑,把小小的树苗放下去,埋周正,才会心安理得,站在那儿傻乐。
我附近的乡下邻居,家院都不豪华,但田园味十足。他们菜地和果园都很成功,像一篇词汇丰富的作文,好段落好文字重叠,色彩如同傍晚的云霞。但是他们的菜地没有围栏,这让我很惊讶,我的菜地如果不加围栏,菜会一夜之间被绑架,肇事者是鹿和野猪之类的好汉。至于我的果树,只有柠檬树和我有白头到老的迹象,其他都经不住林兽的蹂躏,先后离我而去。
有一次,我请教了一个很会种菜也很会种果树的邻居,问他怎么阻止鹿和野猪。他告诉我,他每天在菜地边、果树旁,撒上新鲜的狼大便。我问他从哪儿弄这东西,他说他有空就到森林里找,找到后放进冰箱保鲜。我听了先一愣,然后大笑,想到一个成语:金屋藏娇。
我的邻居们都是不错的果农,但令我奇怪的是,他们不吃树上的水果,一树的无花果、一树的柿子,熟得撑不住时,脑袋就掉下来了,像午门斩首的死鬼,让我的眼睛痛。有一次,我走到一家邻居门口,那儿有一棵枇杷树,果子多得像星星一样。我仰慕着“星星”,对女邻居说,我家乡杭州盛产枇杷,但我好几年没吃了。女邻居吃惊地说:“这东西能吃?你喜欢就摘。”我听了,伸手就摘,往胃袋里倒了一些,然后装了一塑料袋。后来,女邻居每年都送我枇杷,但她自己死活不吃,她说没吃过这东西,怕吃出毛病。再后来,她嫌枇杷树不好看,不会开红花,把它杀了,在遗址上,种了几棵红玫瑰。这件事,让我难过了好几天。
我很希望邻居们不吃地里的菜,那我就不用种菜了,天天讨菜吃。但事实上,他们不但吃菜,还把吃不光的做了泡菜。有一次,一个女邻居送我一灌秋葵泡菜,里面加了墨西哥辣酱,是穷凶极恶的美味。为了感谢她,第二天我送她一打鸭蛋,她问:“啊,鸭蛋也能吃?什么味道?”我想了想说:“鸡蛋的味道。”她眨巴着眼睛告诉我,她的鸡生的蛋都是喂狗的,她只吃超市的蛋。我听了没笑话她,我太能理解了,美国人怕吃土鸡蛋,就像我怕吃酸味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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