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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文摘《沟头·沟尾》

栏目:精选文摘|日期:2023-09-23|来源:散文选刊|作者:马元忠|阅读:手机阅读

精选文摘《沟头·沟尾》内容如下:

那条通往深山的峡沟在我年少的记忆里特别长,沟尾是我们逢村,沟头的山腰上挂着叫青龙的瑶族人小屯子。青龙屯口那户人家的主人挺和善,每次路过,他总是走出门来打招呼,叫我们进屋去歇。我听奶奶称他“元红”。

走进元红家,我心里一沉。那座房屋,除了竹席编制的屋墙与房顶草盖交接处留着的一个豁口,四周再也看不到一处透着亮光的窗口,抬腿跨进去,我一眼看见堂屋前有堆火,一老两少三个人蹲在火堆旁边。见我们进去,他们呼啦站起来,随后隐进隔着一面竹排立起来的山墙后面去。他们动作快,但我能看到那老妇全身裹着黑乌乌的一张厚布,和那块布上面依稀的花纹,那分明是半边破烂的床单,而另外那两个半大孩子居然都光着屁股。元红很窘迫,讪讪道,我老婆、孩子,他们见不得生人。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两只竹篓歪在柱子旁,当板凳用的是一截被削去半边的木头。火堆旁有一张破桌子,木板裂开手指大的缝,桌上几只黑乎乎的碗。火上架着一口铁锅,小半锅红薯正吱吱地冒气。那天元红没有招呼我们吃饭,他用一只红薯和一碗热水招待我们。

之后的一个乡街日,元红背一竹篓红薯到利周乡街上去卖。赶集回来路过我家门口,我奶奶叫他进屋歇脚,吃饭。元红饭量大,那天他竟然吃了五碗米饭。我奶奶对他说,下街带上你几个孩子来,让他们来吃顿饱饭。下街,元红果真带上他的一个儿子来了。那孩子饭量随他父亲,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一顿能干掉四大碗饭,弄得元红自己都不好意思,不住地和我奶奶说歉疚的话。接下来的两个赶集日,元红依次带来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那次进他们家,我没有见到这个女孩儿,想必她在我们进屋前就抢先避开了。他们几次来,我奶奶照例煮好一大锅饭招待。我问奶奶,为什么元红不一下子带上几个孩子来呢?奶奶说,一起出不得门,三个孩子共一条裤子,轮流穿,谁出门谁穿。我这才想起,那三个孩子每次来,穿的裤子是一模一样的。

有一年将近年关,我父亲卖了几担谷子要给我们兄妹几个买衣服,奶奶特意嘱咐他多扯两丈棉布,等乡街日元红到我们家来,她把棉布塞进他背篓里。奶奶说,给你孩子每人做一身衣服,孩子大了,可不能连裤子都没有穿。

我问奶奶为什么要对元红这么好。奶奶说,他和我们家认了老际。我老家那一带管不同民族之间认亲戚叫“认老际”,认了老际,两家人就如同本家兄弟一般走得亲近。后来奶奶给我讲了与元红家认老际的缘由。

我爷爷年轻时是个猎户,那年代屯子周围森林茂密,林子里野兽多,爷爷经常集结族人上山打猎。有一天他们在山上围剿一头三百多斤的野猪,野猪屁股上挨了一枪,正疯狂逃跑。我爷爷一干人将它撵到一处山腰时迎头看见一个人,就是元红,他正从一眼土窑里往外掏烧好了的木炭。谁都知道,受伤的野猪比老虎还凶,看到有人杵在逃命的去路上,野猪瞪着红眼一头撞了上去,它长嘴一拱,呼一声将元红掀翻在地。山里人有临危自救的本能,元红大声喊着,忍受被獠牙刺破大腿的疼痛顺势翻滚。通常来说,只要脱离稍远距离,野猪就会放弃追赶。可是这回例外,野猪并没有罢休,它吼叫着往坡下冲去。危急时分,枪响了,野猪耳根上炸开了一朵花,紧跟着就倒在了一根树桩上。

爷爷让同伴抬野猪,自己撕下身上的衣服将元红大腿上的伤口勒紧,然后背着他回来,到家后又驾一副牛车往乡卫生院赶去。事后元红拎着一只鸡和一袋山芋到我们家认老际来了。

母亲对我说,元红这人记恩。我出生那年恰逢灾荒,刚出生的头几天母亲光喝米粥,连一颗鸡蛋也吃不上,她没有奶水,我饿得成天哭闹。不知元红怎么知道的,他背来半竹篓羊肉,说恰好上山打到一只野山羊。母亲对我说,那可是整头羊砍下半边拿来的,一只大背篓都装满了。母亲靠那一竹篓羊肉度过月子。直到现在我常想,饥馑岁月,舍得把自己猎获的野山羊砍下半边送给别人,心里要不装着足够的善意,那是做不到的。

奶奶在世时经常嘱咐我们,深山里的日子指定过得还紧巴,老际家的事你们能帮就多帮点儿。有年春节前杀年猪,父亲专程去青龙屯把元红一家人都接来了。我把自己穿短了的两套衣服送给元红两个儿子,我妹妹送元红女儿一件厚夹衣,我父亲给元红一双解放鞋,我母亲送元红老婆一件棉袄。老际一家人在我们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去。也就是那次,我才知道元红姓王,他大儿子叫若那,二儿子叫若柄,女儿叫妮努。

近些年母亲随我在城里居住,去年她几次念叨起老际家,说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八十几岁的人频频念叨一件事,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年正月初五我去了一趟青龙屯。我一路询问,来到一栋小楼门前。堂屋里一个清瘦的女人正弯腰擦拭凳子,我问:“这里是王元红家吧?”女人直起腰来,迎脸相向的瞬间我和她都愣怔了一下,几十年的时光,我们依然还能从眉眼上认出对方,“你是妮努!”我说。“是哩,你是老际家忠哥!”她朗声说:“快,快进来坐,你看屋里乱的。”

其实屋里并不乱,彩电、冰箱搁在正堂的立墙下,桌椅板凳沿着左右墙根齐整地摆放,所有家什都归整得秩序井然。铺了水泥的地面打扫得干净,四周墙壁、天顶也粉刷得雪白光洁。看得出这是一个日子过得相当讲究的家庭。仅凭眼前所见,我踏进屋里的心情便豁然愉悦起来。

只有妮努在家,她丈夫一早带着两个儿子到外乡走亲戚去了。坐下来聊,话题离不开旧岁月里的事。妮努父母多年前去世了,那时候家穷,两个哥哥相继到当婚年龄均讨不到老婆,只能去外乡入赘。

说到现在日子,妮努眉开眼笑。家里有六十多亩杉木,四十亩油茶,都是十年前种下的,那时是乡里送的苗木,近几年茶油卖得好价钱,一年收入四五万,杉木今年要砍一批,大概能卖十来万。一年养两批鸡,光卖鸡一年就收入五万。“现在好了,什么都不愁了。”她边说边盈盈地笑着。

饭后已是晌午,阳光格外透亮。送我们出路口,妮努说:“哥以后要常来。”我说:“嗯,老辈认下的老际,可不能在我们这辈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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