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不及庭前萱草花》内容如下:
今年五一假期,我回到故乡看望老娘。当我走进屋里,来到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跟前时,看到她在擦眼泪。小妹打趣说娘哭啥哩?娘说,想恁哥了,恁哥就回来啦,高兴呗。
老娘八十多了,年轻时在生产队干农活时累伤了膝盖,二十年前做过人工膝关节置换大手术,现在下楼很困难。这几年,她的腰又弯曲到近七十度,我总担心她走路时一头栽倒。假期快结束时,看到老娘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希望我多住几天的目光,我便在故乡多待了几天。
豫东农村的秋冬季节,夜深天寒,油灯下,母亲盘坐在草垫子上,手摇纺车,一圈又一圈地转呀转,总也转不到头,把手中的一团棉花拉得很长、很长。过了一段时间,等纺好线后,就和邻家奶奶、婶婶们一起,经过一系列复杂工序和前期准备,在自家的土织布机上织布。织布机是木头做的,高高的,母亲坐在横着放的宽木板上,一把梭子来回穿梭,经纬线上下交替,一点点地织成白布。屁股下的那块旧木板,小时候我也爬上去坐过,年长日久,被磨得油光锃亮。白布织好后,再放进大锅里煮染料,把白布放进去,印染成做衣服和做鞋的土布。每天当我半夜醒来,听见纺车的“嘤嘤”声或织布机的“轧轧”声从没有间断过。
如今和母亲聊起这些往事,非常感慨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美好,其背后蕴含的全是母亲的艰辛和无奈。
我十五岁那年从村里考上县城重点中学,母亲给我缝制了一个土布书包,里面装着钢笔、三角尺、圆规等学习用具。母亲背着这个书包,沿着满地野草野花、两边全是玉米地的泥巴小路,一直把我送到乡里镇上的公共汽车站。她看着我坐上汽车扬尘而去,在车站坐了半天才回家。在县城上高中期间,为省出公共汽车的车票钱,我借了在县供销社工作的姨父的破自行车,每个月末骑车回家一次,带上粮食到学校换饭票。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想尽各种办法,为我包一顿饺子,或蒸几个包子,改善生活。我临走时,再炒一盘鸡蛋辣椒,装在空罐头瓶子里,带到学校下饭。有时候,往我的衣服兜儿里,塞上块儿八毛钱,反复叮嘱我,骑车千万要小心。毕竟路上人来车往,安全是母亲最最担心的。我家距离县城五十多公里,那时我年龄不大,身体瘦弱,没有太大力气,要骑五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学校。骑车到校后,腿都累软了,瘫在床上歇半天就走进教室晚自习。现在想来,那时没有电话,写信也来不及,我天黑前到学校没有?路上安全否?母亲一点都不知道。她总是在忐忑不安和默默祈祷中,等待我下个月回家。
我十八岁时成为我们村第一位大学生。离开故乡到北京,这让母亲在高兴自豪的同时,增添了更多的担心和经济压力。母亲只知道北京在北方,比家里冷得多。她就用八斤新棉花,为我缝制一床新被子,新扯的被面盛开着大红牡丹花,喜庆温暖得如婚被。故乡的九月初,初秋的天气还有点燥热,母亲清早起来煮了十个鸡蛋放在书包里,在村口流着眼泪。父亲帮我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把我送到县城汽车站就回村里上课去了。我从县城坐公共汽车到郑州,再转绿皮火车到北京报到。那是我一生第一次见到长龙似的火车,坐在硬座上东张西望,兴奋异常。
我到北京农业大学报到后才知道,北京的冬天有暖气供应。寒冬腊月,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温暖如春,八斤重的新棉被热得能捂出痱子来。出了脚汗的臭袜子,睡觉前放在暖气片上,第二天早晨起床时穿上,干绷绷的,舒服极了。我写信告诉母亲,她不相信,问我暖气是啥东西?冬天这么暖和岂不是和神仙似的?在北京求学七年,我经常写信给家里,但主要是写给在村小学校里教书的父亲,父亲把我的信拿给母亲看,父亲再给我回信。我至今清楚地记得这七年间,母亲也曾给我写过三封信,信中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别字。但她写的每一句话我是都懂得的。信中都是报喜不报忧,还有对儿子的思念和爱的叮咛。可惜后来毕业离校,我收拾东西时把所有信件都付之一炬,至今想起来后悔万分。五一期间,我陪老娘闲聊,说起她给我写信的事儿,母亲说是写过信,不过四十年过去了,当时信里写的是啥想不起来了。她又说,现在电视上或书上的有些字还认得,但已不会写了。前几天抄水表的来咱家查水表,家里就我一个人,他让我签字,人家还夸我的字写得不赖呢。说到这里,我看到老娘眼里有一些羞涩和得意。
自从我毕业工作成家后,在银行系统内交流十多年,四处漂泊,随地安身,回家看父母的机会和次数越来越少。时常在梦中回到小时候的故乡,回望茅草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母亲总把对儿女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从没有主动召唤儿子回家去看望她,她怕耽误儿子的工作和所谓的前途,也怕影响到儿女的日常生活。而我时常也把工作忙、走不开、不方便当成不回家的理由,求得心理安慰。每当节假日来临,我们总盘算着和朋友聚餐、旅游,到网红地打卡,给父母打一通电话或发个微信、视频一下应付差事,往往忽略了母亲倚门远望的浑浊目光和那迎风飘动的白发。我们抱着手机斜躺在沙发上,和朋友打电话或视频聊天,喜欢在朋友圈里闲逛点赞,往往对母亲电话里的唠叨越来越不耐烦。我们总是心安理得、没心没肺地在外边狂欢闲聊,虚度时光,对母亲的爱和孝心日趋寡淡变味,而母亲对我们的慈爱、宽容和挂念从未改变过一丝一毫。等到我们终于良心发现,发出“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感叹时,我们老了,母亲也更苍老。
“少小离家走天涯,人在旅途鬓霜华。寸心若报三春晖,不及庭前萱草花。”母亲节,虽然我对老娘的感恩之情在心中激荡,却不曾对她说过一声“娘,我爱你”,但我心中始终铭记母亲的教诲,并祝愿母亲永远健康长寿、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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