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蜡梅花又开》内容如下:
一、
大喜好唱社火曲,在西秦岭一带颇有名气,人送外号“小蜡梅”。起初,我对此很不理解,一个男人叫蜡梅,总感觉怪。后来也理解了,叫他小蜡梅,一是形容其社火曲唱得好,犹如蜡梅花开;二是因唱社火曲多在腊月、正月,正是蜡梅花开之时。
记得年幼时,每到腊月,除去赶集,其余时间一有空闲,大喜便火急火燎地吆喝一堆人,到麦场开唱。麦场向阳,太阳一晒,温乎乎的。人们攒成一堆,孩子们在人堆里钻进钻出,打打闹闹。大喜站在中间,干咳几声清清嗓子,拉开架势开唱:
煮茶罐罐二寸高,铜火盆里烧炭火。鹦哥架上站着哩,细茶下到罐儿哩。酽茶喝了竹叶青,喝上一盅连两盅。哥把贤妹当酽茶,一解渴来二解乏……
进入正月,西秦岭各村都要耍社火。社火分为马社火和黑社火,马社火在白天耍,大人小孩都装扮成神仙,骑在马上走村串巷;黑社火在晚上耍,场院里生着几堆火,中间留出一块空地,人们围拢四周,敲锣打鼓。大喜男扮女装,涂脂抹粉,穿着花花绿绿的演出服,跟随锣鼓声扭动身体唱了起来,《下四川》《转娘家》《绣荷包》……一曲接着一曲,中间还会穿插高腰伞、划旱船、舞狮、舞龙等节目。
鸡蛋染上红线了,湾湾里把你碰见了。郎和花儿手拖手,只想坐着不想走。八合升子量豌豆,郎和妹妹坐不够。马家湾里九龙山,腿搭腿儿坐半天。坐时要坐一天哩,时辰多了我担哩……
大喜声情并茂,沉浸其中。那唱腔,那身段,经过化妆打扮,竟然看不出是个男人。人们在大喜的小曲声里满心欢喜。此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火焰升腾,热闹而喜庆的气氛包裹着每一个人,也让大喜越发精神抖擞。
耍社火时,孩子们自然最为高兴,要么抢着敲锣打鼓,要么在人堆里钻来钻去,要么把鞭炮丢进火堆,只听噼啪声炸响,火花四溅。这一行为招来大人的一片骂声,孩子则藏进人堆里憋笑,兴致盎然地看大喜在火光前扭动身体、挥舞水袖。青烟升腾,欢喜喧闹中,一切如梦幻一般。
这样的黑社火要连着耍十天半月,大喜成了村里最忙碌也最欢快的人。每晚唱罢,大喜脱掉戏服,并不着急擦去脸上的油彩,回到家中意犹未尽,还要再唱几段。唱完,还要和村里人小抿几盅酒。孩子们自然不肯回家,跟到大喜家,挤进房子打闹戏耍,直到很晚才被开始打盹儿的大喜赶回家。
那些年的年,因为大喜,因为大喜的社火曲,异常欢闹。
二、
后来,大多数村里人陆续在城里买了房,落了脚,过年便不再回来了。
村里人日渐稀少,特别是年轻人,更是屈指可数。到了正月,黑社火自然耍不起来了,显得冷冷清清。人们感慨唏嘘,还是以前过年好啊,社火耍起来,锣鼓响起来,多热闹,多喜庆。大喜呢,自然极为失落。东家走走,西家看看,终究凑不起耍社火的班子,只得回到家,一个人自唱自演,但感觉很是孤独,遂没了兴致,只能坐在炕头看看电视,喝喝闷酒。
后来,大喜也进城打工了,毕竟家里的几亩地只够吃饭,指着它过上好日子不容易。村子里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空荡荡的。
进城后大喜发现,很多乡里进城看孙子的老太太都会凑在一起扭扭秧歌,图个开心。大喜想凑近唱几句,词都到嘴边儿了,但他还是忍住了。一个大男人钻进一群老太太中间,会被人家笑话;要是被村里人看见,传开来岂不更丢人,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只在干完活儿后,坐在出租屋里给自己哼几句,没听众,自己过干瘾,没趣得很。他也不敢大声唱,怕扰了院中其他人。
闲暇时间,实在想唱,他便来到老太太们的秧歌队旁边,坐在台阶上,搭着音响里的调子,压低声音哼几句。他心想,城里这么大,却没有能唱几句的地方,实在憋屈,要在麦村该多好,想在哪儿唱就在哪儿唱,想唱多大声就唱多大声。想着想着,他便失落起来,不再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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