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白色橘花海》内容如下:
一、
除了近视的眼睛,我的其他感官都相当敏锐,尤其是嗅觉和味觉。我喜欢把香水喷洒在房间里,感受层层叠叠的香味在空气中变换流转,闭上眼睛,就能在黑暗中用想象搭建起一座繁茂瑰丽的花园,让我以嗅觉漫游世界。
今年我特别迷恋橙花香调,于是买了三种不同牌子的香水,如小孩拿到新玩具般不停换着试香。英国产的香水里掺了苦橙叶精油,前调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味,香味厚重沉郁;意大利香水的主香调是晚香玉茉莉,橙花味偏淡,白花弱质纤纤的摇曳感更占上风;法国香水里加了黑加仑香橙,前调一过,剩下的是浓浓的水果味。虽然都是橙花香,闻起来却完全不一样。刚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后,我就觉得没意思了,这都不是我想要的香味,它们只是在某个时间点给我造成一种相似的错觉。错觉很快就消散了。
我的心中渴望的是一种纯粹、干净,又具有强烈冲击力的橙花香。那是春夏之交的自然气息,是顽强而又甜美的生命之力。这好像是现代工业很难做到的。不管是哪种香水,香味都不可能纯粹,它们是一种严谨的序列,气味之间每秒的流转交融都被配方牢牢控制着;它们是现代工业温驯的仆从,根本没有力量。一番思索后,我才发现,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橙花香范本,其实来自童年的柑橘花园,如同蘸上茶水的玛德琳蛋糕在普鲁斯特脑海里引发的涟漪,盛开时犹如雪海的柑橘花也在我的记忆里留下深深回响。
二、
鄂西乡下有种柑橘树的传统。小时候生活的老屋,稻场下的沟渠边就是柑橘园,整整两亩地,种的全是柑橘树。柑橘园的左边是菜园,右边是稻田,我童年时的玩乐时光大半都挥霍在柑橘园里。树是经过嫁接的,砧木是枸橘,每棵树都只有两米高,树冠呈圆润的伞形,上面挂满坚硬的蜡质叶片,不管春夏秋冬,它们都是暗沉的墨绿色调,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树下长满了青苔,任何高于五厘米的杂草都无法在柑橘树严密的遮蔽下生长。墨绿、苔藓绿和黑色阴影交织在一起,柑橘园的气质是沉郁的,竹门一关,就像个暮年老人匍匐在溪沟前,静谧无声。一年之中,只有花期到来的时候,柑橘园才会活过来。收获的时节,虽然果实挂满树梢,摘果的工人川流不息,但那热闹是人为的—人带着装满柑橘的竹筐离开后,果园马上又恢复沉寂。柑橘花盛开的时候,是自然的热闹,植物的、昆虫的、气韵的,通通交融在一起,有种整个春天都被捧到你面前的盛大欣喜,那是别的东西无法替代的。
认真说起来,柑橘花不好看,小小的蜡质的花朵,那坚硬的质地与平常所见的柔嫩花瓣大相径庭。小时候看《悲惨世界》,雨果写冉·阿让到了德纳第夫妇的旅馆,看到了玻璃柜里的橘花冠,德纳第为了给老婆抬高身份,说这个花冠是他们结婚时的新娘礼帽。当时我很纳闷,玫瑰、百合、紫罗兰……那么多漂亮的花儿,为什么法国人偏偏要在结婚时佩戴这不起眼的橘花?后来才明白,人有时候喜欢一个东西,不是喜欢它本身,而是喜欢它身上的附加价值。带有异国风情的橘花被伊丽莎白女王在婚礼上佩戴后,就和白色婚纱一起成了欧美婚礼上新娘的标配。橘花的香味足以让大部分人沉醉,从而掩盖花朵形状上的不足。只是,一个花环、一个花冠就能营造出婚礼仪式上的梦幻感,那么整座果园的橘花盛开时,又是怎样的盛况?
一朵橘花是精巧,一枝橘花是唯美,一座花园则是刚猛。对,是极致阳性的刚猛,毫无一般花卉的优雅与妩媚。第一次在橘花盛放时进入果园的人,得到的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嗅觉上的伤害。过于强烈、绵绵不绝的香味如海浪般拍打下来,人在瞬间失去嗅觉,无法分辨气味,大脑在芳香物质的冲击下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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