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热爱就像破冰船》内容如下:
那天要去莫干山,我拎着大箱子下了德清高铁站,一眼就看见一排三轮车车夫中,有个在阳光下眯缝着眼、跷着腿看书的中年人。他身体略微后仰,脚蹬在车把手上,一手遮挡太阳,一手举着书。正值午后,雇用三轮车的人不多,所以大部分车夫都聚在一块儿打扑克牌。
我有些好奇,就拎着行李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手里拿的是一本《百年孤独》。这本书深奥又魔幻,而这个看书的中年车夫却如入无我之境,多么与众不同的一个人哪!我当即决定,就坐他的车去山腰的民宿。
这位文质彬彬的车夫激发了我的好奇心。一路上与之攀谈,才知他姓赵,原是当地一家造纸厂负责宣传与营销的小领导。后来为了整治环境,当地政府敦促中小型造纸厂转型或在环保方面升级换代,而老赵所在的造纸厂因缺乏资金无法解决污染问题,就关闭了。他在45岁的年纪失业了,家中只有在中学任教的妻子的一份收入,不足以支撑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开销。老赵一时找不到能发挥专长的工作,又拿不出本钱做生意,便做起了三轮车车夫,找人流量大的地方候客。
从西装革履的小领导到风里雨里蹬三轮车的车夫,说心理落差不大那是谎话。老赵笑称自己是“祥子”,当妻子开玩笑自称“虎妞”时,他却当下黑了脸。
一天老赵跟妻子诉苦,说三轮车车夫们聚在一起打牌、闲聊,让他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妻子就提议:“以前,你买了这么多书都没时间看,不如拿着,等客人的间隙看看。能看书,能喝茶,还能天天往来景区呼吸新鲜空气。蹬三轮还省下了去健身房的花费……”
见他若有所思,妻子继续开导道:“人这一辈子,总会经历些风霜雨雪。河上结了冰,总不能就不走船了吧?不管身处什么环境,培养一份爱好,就能把自己当成一艘破冰船,在遭遇冰封时依旧走出自己的路。”妻子的话,老赵听进去了。再等客人时,他自然而然地翻开一本书……通往民宿的最后一段路,是山腰上陡峭的台阶。老赵主动为我拎箱子,并兴致盎然地背诵起《百年孤独》中那个着名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山谷里回荡着鸟语花香、竹鸡的叫声、万顷翠竹的浪涛,老赵站定,把箱子放好,与我挥手告别。
这个萍水相逢的中年人,让我想起了在我家楼下的门面房里开五金材料店的老张。
20世纪90年代末,老张任职的精密仪表厂关闭,他开始自谋出路。最初当小老板时,汤面店、服装店、水果店他都开过,皆因经营不善而关门。后来在妻子的建议下,老张又开了一家五金材料店,正赶上房地产蓬勃发展的热潮,买房装修的人多,再加上他经常义务帮人安装,售后服务也好,小店开得红红火火。
暮春的一个傍晚,老张带着扳手来我家安装新水龙头。看到我书桌上放着一张大提琴家杰奎琳·杜普雷的独奏唱片时,他忽然惊讶道:“你也听杜普雷?得空到我店里,可以听听我的黑胶唱片。”
我才知道,在那间仅12平方米的小店里,在充斥着各种金属管道、金属配件的深处约1平方米的旮旯里有张小木桌,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部唱机,靠墙的小书架上像书本一样被立起来存放的,就是老张多年来积攒的黑胶唱片。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张唱片,打量封套:《小丑假面舞会》《西班牙狂想曲》《阿佩乔尼奏鸣曲》《月光奏鸣曲》……应有尽有。即便同一首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在他的收藏中就有旋律柔和华美、层次丰富以及弓法锐利、刚劲精准的两个演奏版本。
老张诙谐地形容:“前者像茅台,后者像威士忌,很难说哪一种听起来更过瘾。”
老张会选在黄昏时分顾客们都忙着回家做饭的空当,取出一张唱片播放。唱针流转,数不清的色彩渲染与光影过渡,音乐让冷硬无趣的店铺和寻常的市井人生,变得温暖多情。
偶尔也有家中物件出了故障的客人匆匆赶来,要买一截管子、一个不锈钢三通或者一个疏通管道的工具,老张这时会立刻把唱针拿起来搁放一边,回到琐碎的生意中。
他收集了很多现场版本的黑胶唱片,比录音棚里灌制的乐曲有更多即兴成分,感情更为浓郁。记得有一次准备出门去帮人疏通管道的老张,忽然回过头来,意犹未尽地用手打了个拍子,那正是刚刚播放的小提琴协奏曲独有的节拍。彼时的老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着实令人难忘。他说,正是那些音乐铸造了他人生中的破冰船,让他从曾经冰封的谋生环境中蹚出一条路,越走越顺畅,越走越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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