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智利式宽容》内容如下:
某种程度上,智利人的宽容似乎有点不讲道理。
比如在我朋友吉米身上,发生过一件让我对“智利式宽容”大开眼界的事。三四年前我来智利玩,吉米兴高采烈地跟我说,他刚刚从一所中学辞了职,准备去澳大利亚旅居一年,一边旅行,一边打工。这是吉米第一次出国,对他来说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两个月后,吉米启程,我们纷纷发去信息送上祝福。没想到12个小时后,吉米给朋友们发来信息,说他被澳大利亚吓得不敢出酒店。
可那时他已经辞掉了工作,满怀希望地准备在澳大利亚大展宏图,没想到却闷在酒店不敢出门。大家发信息安慰他:鼓起勇气走出去,一周后你就适应了。吉米却说澳大利亚人太冷漠了,这里的一切都太不一样了,没有亲戚、朋友的帮助,他感到孤立无援到无法呼吸。
是澳大利亚真的很可怕吗?当然不是。智利朋友去澳大利亚的非常多,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描述。按说任何人去一个新的国家都会或多或少有点这样的文化冲击,只是吉米的感受是一种比较严重的文化休克。三天之后,吉米买了机票,原封不动地把自己退回了智利。
得知这消息时,我们正在北京,我非常担心吉米回智利后将会面临什么——他可是大张旗鼓地准备了半年时间,所有亲朋好友都知道他去了澳大利亚,送别宴都不知吃了几回,他居然就这样灰溜溜地“逃”回去了。不说别的,这得面临多大的“舆论”压力啊!万万没想到的是,吉米完全没有遭到家人的责备,身边人甚至建议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们认为一些人遭受文化冲击所引发的焦虑需要医治才行。刚刚办了送别宴的朋友又办了个派对迎接他回来。当吉米回到智利的一刻,似乎身边的人就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让他感到温暖、舒适上,往事不再重提。
这样的宽容是我所陌生的。按中国人的想法,这样退缩不是懦弱的行为吗?不是应该更要努力面对、迎难而上吗?犯了这样一个“可笑”的错误,要多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智利人似乎不这么想。这样的宽容建立在某种对弱者、人之无能为力、脆弱的共情和理解上。人们不逞强,因为再强的人也有弱的时刻,弱是应该被接受和坦然面对的。回想我自己,曾因为办事不利坐在圣地亚哥马路边的板凳上抹眼泪,卡车司机从车窗探出脑袋跟我讲话,比画着不要哭的手势。路上行人问我是否需要帮助。一位陌生的老太太走路都颤巍巍的,走上前来给了我一个拥抱,她说:“不要哭,一切都会好的。”拥抱完我,她就走了。我一下子气儿也消了,一股怒气变成了一股暖流,立刻被抚慰了,慢慢冷静下来。
这样的宽容,也体现在智利的文化、法律等方方面面。智利租客不按时交租,房主也不得驱赶他们——法律保护无产者多过有产者。去商店抢劫的歹徒若是被店主打伤,店主还得小心点,他们常要遭受严厉的惩罚,有许多人相信这些强盗才是弱者,他们抢劫是因为生活没有选择,是穷人区的教育、环境熏陶让他们不得不成为强盗。智利人把必须做的事都推到最后一刻,前面的所有时间用来享乐,日常里约好的事情无法按时履约你也没法催促——你催促,反而成了你粗鲁。智利人对于犯错的宽容,有时也太过度了!朋友说,守时守信在智利绝对是个亮点,因为它相对罕见。我讲了讲我对智利的这些观察,说我自己一边享受智利式宽容的同时,一边也不得不忍受着它。吃着火锅的朋友们哈哈大笑,满不在乎,说这就是智利文化的一部分啊!每当我夸智利,智利人感到挺骄傲;但当我骂智利,智利人也跟着我一起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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