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哀乐在心里》内容如下:
我们家靠父亲谋职为生,照顾、教育我们兄妹的主要是母亲。我觉得我的一生,特别是我对文学艺术的爱好,主要是源于母亲的影响。
1934年,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每晚教我读《古文观止》。她先是详解文章的内容,然后自己吟诵几遍,叫我跟着她诵读。她规定我读30遍,我就不能只读29遍。我那时对于《郑伯克段于鄢》之类的文章实在不感兴趣,要我诵读30遍,我就眼泪汪汪了。但是稍后,当母亲教我读《滕王阁序》或者《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的时候,我就不感到枯燥了,原因是我仿佛从这类文章中听到了音乐,而这音乐是母亲的示范吟诵给予我的。
母亲吟诵文章时严肃而自然,她从不摇头晃脑或者把尾音拖得特别长。我按照母亲教的调子去完成吟诵若干遍的任务时好像是在唱歌,虽然对文章的内容不求甚解,但也能够从中得到乐趣。
不久,母亲教我读《唐诗三百首》和《唐诗评注读本》,从张九龄的《感遇》开始,一首一首地教。
1938年秋天,我生了一场大病——伤寒症。在高烧的昏迷过去之后,我一睁眼看到的是母亲充满爱和焦虑的眼睛。原来她日夜守候在我的身边。后来我身体略有恢复,母亲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一点,伴随着她眼睛中宽慰的神态而来的是从她口中缓缓流出的音乐。她吟诵唐诗和宋词给我听,用这来驱遣病魔带给我的烦躁和郁闷。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吟诵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样的诗句流进了我的心田,冲击着我的心灵。由于我们一家的遭遇,这首诗更引起了我的共鸣。
我的母亲也极爱吟词。不同的词牌有不同的调,本来词跟音乐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词原是配乐的,只是后来逐渐与音乐分离了,成为诗的别一体裁。母亲吟词当然不可能根据古代词的乐谱吟,那已经失传了,然而她吟词表现出了词在音乐上的丰富变化。我至今记得母亲吟诵李后主的《浪淘沙》《虞美人》和岳飞的《满江红》的情景。她吟词较之于吟诗似乎更接近于歌唱,李后主的“不堪回首”和岳飞的“壮怀激烈”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都能通过吟诵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1975年,82岁高龄的母亲病重住院。临终前,她说:“不要开追悼会,不用奏哀乐,哀乐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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