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定陶麦唱》内容如下:
满载麦穗、麦秸秆的地排车,首尾相接,彼此关照,互相提醒。当你一个趔趄无法驾驭车把手时,总会有几双有力的大手帮你稳住身体,放平车身,并一路扶持。没有过多的语言,行动总是那么精准及时。
行走在壮观的“丝绸之路”上黄蓬蓬的地排车,高低起伏,绵延不绝,成熟而稳重;一个个掌舵人、黄牛和押车人,全神贯注,庄重严肃,像是拉着一车金灿灿的梦。
村庄的路几十条,条条都绵延着运麦归场的地排车队。天地如烤箱,炎热孕育了成熟,又夺走了人体的水分,清凉和水成了黄牛、掌舵人、押车人的奢望。他们一路向水而生,向阳而忙。一大桶一大桶的凉水,源源地从深井提来,瞬息见底。人畜要大口大口地饮水来抵抗酷热,补充大量消耗的体能。仿佛都是勇敢的斗士,村民用最昂扬的斗志奏起阵阵麦唱。
接近麦场,车队像冲向母亲的怀里,只需轻轻一抬手,整车的金黄绸缎自动滑落一地,人欢车仰,一麦场的欢笑蓬勃起来了。
村前的小河吹起了口哨,温热的河水浪花四溅,水声咚咚,那是运麦到场的男人们在冲凉。他们兴奋地扎猛子、踩水、压水,完全忘记了炎热繁忙。当父母妻子埋怨如何来晚时,他们又默不作声,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但心里永远有自己的小心思。
运载啊,运载,往复啊,往复。麦田和麦场之间的土路平了又颠,颠了又平。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毛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数十家的麦场连成一片,麦子堆起一座座小山。麦场笑弯了双眼,石磙肚皮鼓起来了,毛驴也神气起来了。毛驴、石磙和麦穗麦秆的相遇,不只是迷人的心碎,还有喜人的心醉。
暴晒几天几夜,碾压周而复始,麦秸、麦穗经过漫长的阵痛,随着一声声啼哭,颗颗麦粒呱呱坠地了。“不是一番痛彻骨,哪有麦面扑鼻香?”柔软的麦穗、麦秆像筋疲力尽的产妇,一边虚弱地披落在地,一边用无限温柔的眼神,轻抚着自己的新生儿。“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麦秆、麦穗又匍匐着柔软的躯壳,像无边的锦缎温暖稚嫩的孩子。它们呵护着麦粒,麦粒簇拥着大地,一窝窝,一簇簇,撞击你的心,弥漫你的眼。又好像你怀胎十月产下一地的婴孩,眼巴巴等你靠近她,抚摸她,亲吻她。“山东有一怪,绸缎盖小麦”,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奇观吗?
整个村庄,几千把木杈,次第翻挑麦秸,遍地花开。落地开花,风吹发芽的速度感和神奇感,在这里找到了注脚。麦秸在木杈的指引下徐徐展开,自带光环的果实,一波一波地轻咬着村民的脚趾,抚摸着脚背;圆滑簇拥的麦丘,像高低起伏的沙漠,无论驻足哪里,总会立马塌陷。他们走不出丰收,跳不出收获,必须滑行或爬行,要不就“滚蛋”。丰收后的“无助”和“失落”,会带来别样的体验。最后,麦丘滚成了麦山,小山汇聚成大山。
偌大的麦场,一边堆满了黄灿灿鸟窝似的麦秸,一边是大小蜿蜒的麦山。晚上,麦场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小孩子忙着做鸟窝,捉迷藏,前一秒还一片沉寂,随着一声“再不出来,就回家了”,就一下子冒出一大堆可爱的小脑袋。有个蒙孩子,竟然藏在鸟窝睡着了,妈妈又急又气,拎起来,揍了一顿。夜深了,小孩子陆续跟父母回了家,几个大人和我们几个大女孩子留下来看场子。女孩子们心思多,拿来各自的凉席子拼在一起,悄声嘀咕着小秘密。有的说,她把邻家哥哥的情书撕了;有的说,班里的某个女生留起了麻花辫;有的说,新来的语文老师很帅气。女孩子有说不完的开心事,羞羞地推搡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农民是天生的雕塑家,高高耸起的麦秸垛,就是他们天才的杰作。父亲先围着麦秸窝转几圈,眯着眼睛计算出分量,再决定地基的大小、方圆。父亲麻利打好地基,然后一木杈接着一木杈搭建丰收的喜悦。我站在高高的希望之巅,欣然接受父亲传递的力量,高高托起我青春的梦想。父亲围着麦秸垛,远看近瞄,斜正测量,虚实修剪,造型打磨。猛然间,从炫目中醒来,几十家麦场已经九九归一,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金字塔,炫耀着丰收的辉煌。
到了傍晚,炊烟缭绕,一车车的麦香飘满了整个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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