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屋檐下的生灵》内容如下:
我的故乡在湖南省郴州市桂阳县太和镇,村名俗称泡古浪。
上世纪60年代末,我家建造的两层青砖瓦屋前,窗外屋檐下筑有鸟巢。凌晨,麻雀“扑扑”一阵声响,翅膀扇扑着木窗,“唧唧喳喳”的叫声在耳畔不停地叩响,惊醒了我的梦境。屋前,有石灰、卵石、沙子铺就的晒谷坪,坪旁有一棵祖先栽植的大柏树。那时候是物资匮乏年代,我家也有谷仓在二楼,楼前木窗正对着柏树。屋檐下麻雀窝常常飞出几只麻雀,飞到柏树枝上栖落。到了夏收时节,田间稻穗颗颗谷粒盈满,父亲和家人收割完稻谷,倒在晒谷坪,刮平后铺成黄澄澄一大片。树上的麻雀,窥视着晒谷坪无人,一群从柏树上俯冲到晒谷坪,狼吞虎咽般吞下颗颗谷粒。母亲和我一经发现,都会用竹篙去赶,或者用短截棍棒隔老远猛劲砸过去,一只麻雀也砸不着,但可惊吓得麻雀疾飞到柏树枝丫上。然而,麻雀鬼精得很,它们发现了母亲把晒干的黄灿灿稻谷,用箩筐装好后一担担挑进屋,最终消失在二楼谷仓。
这个意外发现,让麻雀们异常兴奋。到了冬季,麻雀们经常栖息在柏树上鸣叫,而且颇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它们心不在焉地聒噪着,讨论如何才能进二楼谷仓,只是母亲听不懂鸟语而已。家乡的谷仓,通常是松、杉板做的,方形,古书上有个专称叫“廪”,本地叫“廒”,瞅这字就知道谷廒做得多密实,四周是大约2至3寸厚的木板,廒盖足有近百斤重。麻雀见多识广,哪家的谷廒没进去过?要不,麻雀怎么那么黏人,不离开村子半步?麻雀也有自己的生活准则:它们不是贼,只不过是在哪家寻找一些不经意间落下的谷粒或米粒、饭粒罢了,当然,饿急了也偷着吃,特别是乡民收割稻谷的黄金季节,它们趁人不在,成群地扑去晒谷坪偷吃。但是,麻雀并不知道在那贫穷的年代,乡民们还是户户家徒四壁,温饱尚有困难。夏日炎炎,骄阳似火,割稻子,踩打谷机,挑回稻谷到禾场晒,居然被一群飞来的麻雀从嘴边抢食,乡民们怎么不对麻雀心生忌恨呢?
麻雀更多的时候,还是想和乡民和谐相处,甚至也帮人们做点事情,譬如,在稻田、菜地捉虫子。也许,乡民收割的稻谷晒在谷坪上,它们是来享受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而已,然而,乡民并没有将麻雀的劳动认可,并不认同这吃谷粒是麻雀该得的劳动报酬。对麻雀而言,乡民应多些理解,多些换位思考。麻雀与乡民抢食谷粒,多是和乡民一样与生存环境、饥饿有关。理解宽容了它们,也许人与麻雀等生灵就有了和谐相处之道。现在探究起来,自己和母亲用竹篙或棍棒去驱打麻雀,实际上是剥夺了麻雀应有的那份收获,也是对于它们生存权的侵犯。
于是,麻雀只好抱怨人们,它们在田间小心翼翼地啄食一些稻谷粒,或者直接到晒谷坪,或者到谷廒。麻雀更不懂得人们喜怒无常,在那特殊年代,人们因为饥饿,内心狡诈无比,设下种种机关,常把它们当作为食而亡的猎物。每当冬季冰天雪地来临时,乡民扛鸟铳,拿米筛,背鸟网,在雪地撒满谷粒。当麻雀群来争啄食时,一根木棍甩去,麻雀惊惶地一飞,翅膀就会粘着挂在树中间的鸟网上,拼命扑棱着。乡民眼明手快,一把捏住它的头,用劲一拧,那麻雀虽颈断了,口还在叫,好一阵才断气。年少时,我常常喜欢和伙伴用一根木棍支着米筛,木棍系着长长的绳子捏在手心,只要麻雀来米筛下啄谷粒,手用劲一拉绳,米筛就会塌下把麻雀罩住。乡民捕获的麻雀,成了填肚的一顿美食。麻雀为自己的合法生存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麻雀并没有抱怨人们对自己的不公平待遇。它们仍不想离村子而去,它们想不出哪儿更适合自己的生存。麻雀知道,它们栖息在荒山野岭垒窝,会成为山鹰的美食,在树枝丫搭窝,正在某个地方的蛇,也在窥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麻雀因此就在村子屋檐下垒窝,有村子保护自己,它再没有更多的奢望。
母亲把稻谷倒进谷廒,放心盖上廒盖。木窗外的柏树上,麻雀把这一切看得清楚,它在思考对策,怎样才能啄食到这里的谷粒。一只老鼠应时出现,它早在楼角靠墙角谷廒边打通一个洞,不易被人发现,即使发现了,老鼠能很快从洞口爬出,在人毫无防备地攀墙溜走。麻雀静悄悄地观察到老鼠这些动向,老鼠每当吃得大腹便便地钻出谷廒洞口,楼板上就掉撒着一些谷粒,麻雀从木窗口飞进来,美美地饱食一顿,并警觉地观看周围的动静。母亲偶然上楼来,麻雀呼啦啦从楼窗口飞了出去,把母亲惊吓了一跳。母亲惊讶地找到了靠墙谷廒的老鼠洞,用水泥和着沙子把洞堵住后,狡猾的老鼠又会在墙角谷廒另一处咬出一个洞。于是,麻雀又可以继续享用经验丰富的老鼠的成果。母亲对老鼠偷食谷粒束手无策,就建议父亲从圩场买几个蓄水用的大陶瓷缸,在谷廒剩的谷粒不多的情形下,分装在几个大陶瓷缸里。这样,老鼠的牙再尖利,总不能在陶瓷缸钻出洞口来。麻雀在我家享受不到老鼠的成果,便会飞到另一家屋檐下,寻找另一处合适的垒窝处。麻雀的想法很简单:生存,孵养后代,再让孩子们继续它们的生活。每当它们觅食过半饱,就飞向广阔的田野,在村后的小树林,在微风里飞翔,在电线上驻足,啁啾片刻,交流各自的悲与乐。黄昏来临,麻雀准时飞回村子,在屋檐底下,窝里还趴着它们的雏子。
麻雀这些生灵,把屋檐当作它们心灵的港湾,寂寥地泊着白天和黑夜,它们历经苦难,卑微地在乡下村子生活着,和村里的乡民并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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