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美人难过酸嘢摊》内容如下:
一、
气候使然,岭南地区四季瓜果蔬菜丰盛。高温多雨的日子里,酸嘢成为令人们口舌生津的慰藉之物。酸嘢,岭南方言,“嘢”意为“东西”,故“酸嘢”是指腌制后带微酸味的瓜果蔬菜。应季的杧果、李子、莲藕、木瓜、番石榴等,都可以成为制作酸嘢的食材。
这里有句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酸嘢摊。”但还有一句:“美人不做酸嘢摊。”为什么这么说?前一句很好理解,是说酸嘢这种小吃颇受岭南人的喜爱。后一句呢?则表明人们都知道制作酸嘢并非什么轻松的活计。既然不轻松,美人自然是不会动手做的,一饱口福即可。
阿珊是少见的美人,但她摆摊卖酸嘢,这让她的美听起来多少有些破落的味道。事实上,阿珊娴静时不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不似弱柳扶风,“我见犹怜”这样的词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阿珊是圆脸。圆脸容易给人娇憨的感觉,好在阿珊黑又亮的刘海去除了圆脸的憨气,添了几分灵动,再加上均匀细腻的麦色皮肤,乌黑眸子眼神从不闪躲,总是直率坦然,看得人心神荡漾,称得上是亮眼的岭南美女。
岭南盛夏的闷热是极有耐心的,它最擅长的手法是“焗”—先把路面晒得滚烫,再浇几场雨,雨后温度不降反升,逼得地表怯怯地交出水汽,最后毫不留情地没收仅存的凉意,整座小城就这样被“焗”成蒸笼。
直到暮色四合,人们才渐渐出来活动。阿珊此时便推着她的小车出来摆摊了,她利落地按下霓虹灯牌开关,等“客家酸嘢”四字闪烁着亮起,再穿上围裙,随意地把头发一盘,露出她纤细的脖颈。随后按颜色由深至浅,把坛坛罐罐的酸嘢一一摆放整齐,把折叠桌椅打开,收拾妥当后,开始等待今夜的第一位顾客。
二、
阿珊是客家人,语言天赋极好,客家话和粤语都讲得很地道,更难得的是,普通话也标准,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总能笑意盈盈地聊上几句。
我第一次和阿珊说话,是因为一个意外。到外地念书的我回家过暑假,夜晚骑着小电瓶车兜风。路过她的小摊时,看到一群男子围着酸嘢推车挑挑拣拣,有人把酸杧果舀起又放下,有人胡乱地把酸李子和酸黄瓜混在一起。阿珊面有愠色,却依然笑着招呼这群似乎没事找事的混混儿。
那时正上大学的我见状便忍不住刹住了车,劈头盖脸道:“买不买啊?不买让一让啊!”惹得这群男子纷纷转头,领头者挑着眉,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旁边的小弟先发话了:“阿妹,先来后到,懂不懂?”
“大哥们莫和女子一般见识,我这酸嘢,妹妹是等馋了,着急了。美人难过酸嘢摊噢!”阿珊连连打圆场,毫无不悦之色,甚至还笑了出来。暖黄灯光下皓齿红唇的阿珊有种灵动的美感。
大哥们似乎很受用阿珊的说笑,东倒西歪地笑了起来,场面有些滑稽。
“那边城管快来了,赶紧给我装点儿酸木瓜带走!”我话音未落,领头者东张西望一番,接着匆匆地摆摆手,这群男子便作鸟兽散了。“再加一点儿番石榴,少点儿辣椒粉。”我忍住笑意,“大哥们不买了吗?”只是早已无人应答。
酸嘢小摊恢复了宁静。此时阿珊抬起手背擦了擦汗,神色似有舒缓,亮晶晶的双眼转了转道:“妹妹,不赶时间的话坐着吃吧,给你送点儿三华李。”
我用力点点头,顺势坐了下来。不是周末,客人并不多,阿珊便和我聊了起来。攀谈中得知,她做酸嘢这门手艺是祖传的。因为家境不好,她读完初中就出来做事了,先是跟着母亲做,可母亲早逝,现在她一个人照看酸嘢摊子。论年龄,阿珊并不比我大几岁,做起生意来却十分老到。
留意到她的手皲裂粗糙,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聪慧如阿珊发现了我的疑惑。她伸出双手,十指张开又收起,翻来覆去地给我看,悠悠地说:“你看,我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七八十岁的手。都说美人不做酸嘢摊,就是因为这个喽!”
“珊姐,哪儿有人说自己是美人的?”我故意开了个玩笑。
“哪儿有人不知道自己生得美不美?傻妹妹!”她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坦然,“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书读得多,对不?”
“是是是,姐姐说得是。”其实单看珊姐的五官,都不算出挑,但她笑起来明亮又娇媚,爽朗又自如,实在加分不少。
三、
一来二去,那个假期里我与珊姐迅速熟稔起来,也许是年龄相差不大的缘故,我们相谈甚欢。酸嘢摊忙不过来时,我也会给她打打下手,她时不时嗔怒道:“妹妹,你这读书人的手,要被酸坏了。”
慢慢地,我明白了“客家酸嘢”生意好的秘诀,很简单,就俩字—讲究。从选料到制作再到最后出餐,珊姐都太讲究了。
做酸嘢的方法分长时腌制和现场做两种,像酸杨桃、酸豆角、酸沙梨之类,得腌制一个月以上才好吃。
这种需要长期腌制的食材,珊姐一般会定期到乡下的集市去买。她说只有到乡下赶集才能买到最应季、最天然的五六成熟的瓜果。至于腌制的坛子,用的是钦州坭兴陶,都出自老师傅之手。如此,做出来的酸嘢风味十足,微酸却不涩,香脆又爽口。
现场做酸嘢更是珊姐的拿手好戏。如酸三华李,先用流水把三华李快速冲净,再放案板上狠狠拍扁,在汁水四溢的瞬间撒上白糖;又如酸木瓜、酸杧果、酸番石榴,得先把它们从醋水里捞出来甩干,加入少许甘草盐快速抓拌,再撒些辣椒粉和酱油,放入一口大盆中,再如大厨颠勺般,让瓜果在与调料的碰撞中激发出别样滋味。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珊姐好似与酸嘢共舞,看似随心所欲,但从调料的配比到抓拌调制的时间,她都胸有成竹。
常来“客家酸嘢”的食客,会发现珊姐总喜欢“捆绑销售”。比如你点了酸杧果,她会让你再来点酸黄瓜,最好再来点酸番石榴。一开始我也感到不解,后来才明白,珊姐讲究色泽搭配,杧果嫩黄,黄瓜青翠,番石榴殷红。用她的话说:“这样才能既饱了口福,又饱了眼福。”赤橙黄绿,酸甜辣咸,在珊姐的讲究之下巧妙融合,这是酸嘢小摊淳朴制胜的经营观。
四、
笑意盈盈是珊姐的招牌,我几乎未见过她情绪低落的时候。仅有一次,准备开摊营业时,她边忙手里的活儿边和我闲谈,说起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各方面条件都蛮不错的,只是对方希望她婚后回归家庭,不要自己出来做事了。珊姐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追问:“然后呢?”
珊姐摇摇头:“没有然后。亲戚都觉得可惜,有人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家店,我没吭声,姐不就有自己的店吗?”
“姐,你这是小摊儿!”我假意和她抬杠。
“我喜欢,美人非要做酸嘢摊。”说完,她就又笑得露出小虎牙,麦色皮肤衬得她的牙更白了。我心想,美人果然美得有道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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