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丰子恺餐桌上藏着一个家庭的好坏》内容如下:
这下仿佛开辟了新天地,小子恺的“印画”技术进步神速,并且还学着用染料配出各种间色,在画上施以复杂华丽的色彩。
一时间,他成了私塾的“画家”,大伙嚷着求着要画,有的拿去贴在厨房里,当作灶君菩萨,有的贴在床前,当作过年的“花纸儿”。
但小子恺这个画画的行当,在私塾里同抽鸦片一样,是严令禁止的。他就像一个土贩,同学个个是上瘾的鸦片鬼,大家在暗地里作着一手交画一手交玩具的勾当。
直到有一天,两个同学为一幅画打了起来,这个在暗地里操作的小本买卖,被照进了先生的眼皮子底下。
那一瞬间,小子恺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直到先生这瘦长的暗影彻底将小子恺笼罩,只听先生一言:“这画是不是你画的?”
小子恺左手抓着右手,因为他不知道先生会抽他哪个手心来打,只闭着眼睛说:“是。”
只见先生从他抽屉里搜出了一本画谱,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一张一张地观赏起来,直到下课,小子恺终于听见先生那句审判:“这书,明天还你。”
第二天一大早,先生指着画谱里的孔子像,对小子恺说:“你能照这样子画一个大的吗?也要着色彩的。”
小子恺抬头看了眼先生,被他那威严的神色吓出了一个字:“能。”
而事实上,他只能“印”,不能“放大”。
接此任务后,小子恺差点没泪奔回家。但好在,他有一位随时支持他的大姐。只见她找来了一张薄薄的方格纸,套在画谱上,孔子像便透出了经纬格,大姐又拿了缝纫用的尺和粉线袋,把先生给的画纸弹出了大方格子,最后拿来她画眉毛的柳条枝,烧一烧焦,没有铅笔和三角板,但是依照大姐的方法,小子恺画成了孔子像。
次日,这幅孔子像就被先生粘贴在堂名匾下的板壁上,学生们每天早上到了私塾,两手捧书一拜,散学了,再向它一拜。
在那个年代,正统的教育里不存在画画这一门行当,更不说有什么前程可言,但丰子恺喜欢画,那所有人便想办法帮着他画。长辈的夸赞,姐姐的帮助,老师的肯定,这些就像雨露和阳光,让丰子恺内心一颗艺术的种子一点点被滋养长大。
不因功利去抹杀兴趣,而是耐心陪伴他做一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让孩子的天性得以自由伸展,而这不正是教育真正的意义么?
如果说,是父亲教会了丰子恺于平淡中学会享受生活的乐趣,那么,母亲则教会了他如何在这艰难的世道中立身正言。
在丰子恺九岁那年,父亲便离世了,留给妻子和六个儿女的,只有薄田几亩,染坊一间。
从此,丰家内外一切的责任,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
在老屋的西北角里,有一张八仙椅子,它的坐板和靠背垂直,后背只是疏疏几根木条撑着,高度只到人的肩膀,坐上去后脑勺没有可以倚靠的地方,所以极不舒服,但无论什么时候,丰子恺都能在那里寻到母亲的身影。
坐在这个位置上,往后,能看顾到厨房的灶头,但只要一有风,那油烟便会吹到母亲身上;往前,隔着三四尺宽的天井外,便是染坊店,每天都有纷至沓来的顾客,和市井吵闹的声音,极不清净。
小的时候,丰子恺从书堂回来,就会走到坐在西北角处的母亲跟前,向她讨要零食。后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了,工人们来谈家事,店伙计们来说店事,亲戚朋友们来,则要交涉应酬。
在丰子恺的童年回忆里,母亲便和那张不舒服的八仙椅一样,不论多难,她都能支起这个家。
三十岁时,丰子恺弃职归家,一心扑在读书着述上,母亲依然每天坐在西北角那儿,眼里的目光是如父亲般的严肃,嘴角的笑容则是母亲般的慈爱,而变了的,是她渐渐银白的头发。
三年后,西北角那道令人心安的身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在这一生中,丰子恺听过许多道理,也见过不少世面,但都不如那张八仙椅给予他的教诲深重。
他从母亲身上习到的,是哪怕柔弱,依然坚韧的品质。
后来战争爆发,逃难途中的丰子恺也从没停下过创作的笔触,哪里需要等到坐上一张安稳的椅子,等到时局清静的时候再去做呢?无论什么环境,都能定下心来做好自己,这便是母亲言传身教下给予的立身本事。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所谓赤子之心,就是孩子的本真,而不是经由世间造作,利益所能蒙蔽的心。
丰子恺说:“这个世界不是有钱人的世界,也不是无钱人的世界,它是有心人的世界。”而他自己,便是这样用心之人,将创作和鉴赏艺术的态度应用于日常生活,品出了情味,也见到了这世间处处的美丽。
所以丰子恺的一生,被四件事所占据: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在他身上所养育出的平和亲近的气质,让他永远不失生活乐趣,成为真正的艺术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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