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放牛》内容如下:
我是一个放牛长大的孩子。
童年的岁月里,我们家乡一带男耕女织,牛就必不可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头成年牛价值几百元,价格不菲,又仅春夏劳作,秋冬养闲,因此,叔伯两家甚至一个家族共用一头牛就不奇怪。然而,耕地播种时节,谁家都要抢时间。又因为可能牛在A家养得肥壮,在B家瘦得脱骨,于是,各家彼此不满,怨隙渐生。最终大家狠了心,各家花了血本,单独买一头牛。我家自从有了牛后,放牛的任务就落在我的身上。
一天要放两次牛,朝霞升起时和太阳西斜时各一次,这个时候的草更鲜,有时带有露珠的甘甜。
在哪里放牛颇有讲究。田埂小路的草最盛且嫩,但小路易踩坏,牛又贪嘴,常趁我们不注意,舌头一探一卷,庄稼就遭殃了。因而田埂上放牛需小心谨慎,须牢牢抓住牛绳,眼睛盯牢牛的每一口嚼动,以免惹了麻烦。但也确有惹了麻烦的时候,轻则被告状,小孩子免不了挨顿教训;重则要赔偿人家的损失,而且还弄得乡亲不和。
湖河之洲有长长的水草,绿油油的,夏天里赶牛涉水登洲,放牛娃就放心了。我们可以去采菱角、挖慈菇,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鸡头米。野生的菱角个小刺尖,将藤一拉,一串风铃似的菱角晃荡荡出现在眼前,不消半日,就可以采一小盆。菱角生甜,慈菇粉脆,鸡头米粒似珍珠,煮好了端到院子里,是夏夜月光里左邻右舍围坐纳凉的最佳消遣。如果遇到有露天电影看,那它们就是一些极好的陪伴零食。
我们村枕着一条河堤,堤坡的草多但短,是偷懒放牛的地方,如果担心牛跑远了,就可以用一根二三十米长的牛绳系在一个小木桩上。小木桩牢牢钉进地里,牛的活动范围就固定在桩为中心,绳长为半径的区域。我们放牛的孩子就可以放心做游戏,或者和邻村的孩子在堤上斗嘴,打土坯仗。
牛行走在小水沟里可以左右开弓吃两岸的草,我们常常可以跨越牛背从左岸跳到右岸,又从右岸跳到左岸。我们跳跃的本领长进不小,但也偶有失足落入水沟的时候,这都不是大事,最要紧的是,牛上岸后要记住帮它捉腿上的蚂蟥。
秋收后,水稻田里都种上了红花草(紫云英),以备春耕时,将红花草翻进地里,作有机肥。冬日里,除了红花草,乡村景象一片萧条,似乎也没有草喂牛了。此时,红花草十多厘米长,正嫩绿着,是牛的美餐。一般来说,主人发现别人家的牛吃自家的红花草,也不生气,吃掉一些,春天照样生长蓬勃,况且,牛吃了红花草,回馈一两坨牛粪,也不算亏。我们放牛娃常在草地里翻跟斗、摔跤,有时玩得尽兴,竟忘记了牛吃红花草不能贪嘴。红花草会胀气,有时牛的肚子胀得像一面鼓,必须马上在它的肚皮上打一个孔,才能救它的命。看着兽医将一枚长钉打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牛的肚子,那种疼痛仿佛钻进了自己的骨头,我们会长久自责,也会因此长一份细心照料牛的记性。
总有顽皮的小伙伴提出要斗牛,谁家的牛更有力气,斗赢了,就无比自豪。我从不参与斗牛,我见不得牛铆足了劲儿,奋蹄冲刺,然后“嘭”的一声,牛头顶在一起。有时牛角会断裂,那鲜血淋漓的画面,实在残忍。我也不喜欢小伙伴骑牛的德性。我喜欢给牛捉苍蝇、牛虻,还有牛蜱。牛蜱最可恶,隐藏在牛身上吸血,吸到自己身子圆滚滚才滑落下来。我捉住它们,常常把它们踩碎,或喂了鸡才感到痛快。
父亲耕地时,有时急了,用鞭子抽牛的脊背,“啪啪”的鞭子声令我战栗。牛脾气犟起来,有时挣断绳逃跑。对于弃了鼻栓的牛,父亲毫无办法,就让我去对付它。我不慌不忙地接近牛,而牛也总是温顺地迎合着我重新将鼻栓系好。
母牛生了小牛,是很有趣的事。因为陪伴着小牛长大,小牛总喜欢蹭在我的身边。有时不见了它的踪影,我只要大声地“哞呵”呼唤几声,它准撒着欢跑过来。夕阳下,有时,我一手牵着母牛,一手抚着小牛回家,父亲见了,总会露出快活的笑容。
有时,我一边放牛,一边看书、背英语课文,后来读到《牛郎织女》的故事,对于牛郎和牛之间的情感,有深切的体会。上大学时,父亲还让我放牛,我好像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乡亲们见了我放牛,便打趣道:“大学生要坐办公室,穿白衬衫,还放啥牛。”然后又接着夸赞,“咱们村放牛的孩子,数他最有出息。”后来,我参加工作了,远离故乡。一次回家得知,父亲把牛卖了,他说,我们家的田被别人承包了,人家统一用机器耕地,村里很少有人家养牛了。那些和我一起放牛长大的孩子,也多半外出谋生,渐渐成家了。
再后来,我带上小学的女儿回老家,女儿突然兴奋地说:“爸爸,你看,那里有一头小牛,你停下车,我拍几张照片。”我停下车,望着草地上那头肥壮的小牛,我知道,这头可爱的小牛犊,不久就将成为别人餐桌上的烤肉,我猛地有些莫名的酸楚。我知道,女儿或许难以理解我们放牛的故事,“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画面也已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当年那群趁放牛之机在地里摔爬的孩子也都生了华发。或许,我们都已经成了一头奔波在各地的老黄牛。
本文地址:https://www.98gs.com/wenzhai/17463.html,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