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我的父亲严济慈》内容如下:
父亲是中国第一代现代知识分子,他做学问的很多精神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做学问的好传统。
有一次胡适请我父亲吃饭,其间说他很不容易,能在巴黎这个花花世界里学成归国。我父亲就回答他“也只有在巴黎闹市里还能做学问的人,才是真正的科学家”。父亲始终认为一定要专心致志,刻苦钻研,要有牺牲精神、拼命的精神才能搞好研究。
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期,当时政治运动太多,科技人员没有时间做研究,国家出台一个政策叫作5/6,凡是科技人员必须保证5/6,就是一个星期6天里面,最多只能有1天搞政治活动,其他的时间做自己的研究。针对这个情况,我父亲当时发表了一个很有名的言论:“5/ 6是不够的,搞科学的人要时时事事想着发展科学,不能分8小时内、8小时外,阿基米德是在澡盆里发现其定律的。”他常常宣传莫泊桑的一句话——一个人以学术许身,便再没有权利同普通人一样生活。
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父亲从老家东阳回来,路过浙江大学,浙大的领导邀请他去看看,要他题词。有感于浙大的校训“求实”,他写出了“敢于好高骛远,善于实事求是”。他说,对于学生、科技人员只“求实”还不行,要敢想、有志气去实现人家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但同时还要踏踏实实地干事。他认为科技人员要大胆,敢于往前冲,敢于去做,然后踏踏实实做好。
我父亲认为扞卫科学是科学家的天职,他不能容忍身边任何违反科学、不尊重科学、破坏科学的事情。
20世纪80年代有段时间宣传特异功能,那时父亲已经年纪大了,有位老干部来家看他,动员他参加一次特异功能演示会,他坚决不去,很生气地说,“科学的发展可能会发现一些过去认为不可能的事,但发现者必须能教会别人去重复,大量重复得到相同的结果,才能成为科学”,“特异功能,我这个人比较笨,可能学不会,但是不可能所有人都学不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魔术,魔术怎么能够相信和支持”。
有一次,有位比较年轻的学者在饭桌上鼓吹特异功能,平时很温和的父亲突然问这位学者:“你是干什么的?”那位学者回答他是某个大学的副校长,我父亲当场就说:“我看你这个校长应该撤下来。”
新中国成立后,中科院任命父亲为应用物理所所长,同时郭沫若请他当中科院办公厅主任,并对他说:“倘若我们的工作能使成千上万的人进入实验室,岂非更大的好事?”他愉快地服从了安排,致力于科技的组织领导工作。他在很多领导岗位工作过,对中科院几十个所都付出过心血。
我父亲首先是位科学家,后来投身教育。1958年中科院创办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年近60的父亲连续6年讲授了“普通物理学”和“电动力学”课程,同时形成了一些重要的教育思想。
在几篇文章中,他写道:“搞好教学工作是教师的天职。一个大学教师要想搞好教学工作,除了要有真才实学外,还必须:一要大胆,二要少而精,三要善于启发学生,识别人才。”
“文革”10年里,他把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教学经验形成两个讲稿,重新核定撰写并出版了《电磁学》《热力学第一和第二定律》两本书。
父亲和很多人都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包括党政干部,都是他的好朋友。父亲对普通人很尊重,我回老家东阳时,一个老人告诉我说,父亲回家无论去哪里吃饭,一定等人齐了以后才开始吃饭,他认为这是对人的尊重。父亲晚年应邀去一些地方开会,我们都劝他去说几句就可回家休息,他说:“要么,我不去,去就应从头到尾在那里,我必须听别人说,只有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只要他去,他就会早早地到会,从头到尾坐在那里。
父亲寡言少语,但心里的爱常常体现在行动中。我在莫斯科念书时,有一次他带一个代表团去莫斯科,我去看他,正好他们去吃饭。当时的纪律很严,我们不能参加,只能在外面等。父亲把西餐最后的点心留下带给了我。
1959年我从莫斯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科院电工研究所。刚参加工作后有次我回家,父亲向我提了一个问题:“知识和学问有什么不同?”他告诉我:“知识是人类对事物的了解,学问是用所掌握的知识去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学生时代主要是获取知识,而工作以后则主要致力于将知识变成学问。”我记得一辈子,我想这就是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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