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器物是留存回忆的地方》内容如下:
到现在,抽屉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东西,有忘了是谁送的礼物,有和同学互换的卡片,有小学时父亲从镇上买来的收音机,也不乏高中未送出去的信纸。只是那些物件儿在日复一日的时光打磨中渐渐泛黄,与回忆保持联系的唯一脐带也被柜子上厚厚的尘土隔断,我自然淡忘了过去。只是偶尔翻出来,拍下一张照片,思忖好久但又不知道发给谁。
许久前的下午,阳光打在匠人挥起的瓦刀上。我连哭带闹地从匠人那里成功解救了一个即将要被砌成高墙的石臼,使它免遭毒手。为了证明誓死扞卫的决心,我一屁股坐在石臼上面,说什么也不肯让步。匠人一脸厌烦:“你不让用它砌墙的话,就把它搬到一边去,不要妨碍我施展拳脚。”这是他极具威慑力的恐吓,要知道当时的我要搬起它简直是不自量力。好吧,搬不起来就蹭着地滚,手推不动就用脚,可这一下就出事了,石臼从门前的陡坡上一个加速滚了下去,头也没回。那种绝望简直是对一个孩子最好的惩罚。
于是,我又死皮赖脸地央求母亲,我知道她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眼里含满泪花,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是如此。她把石臼装在背篓里起身,吃力地往上爬。我跟在她屁股后面憋红了脸,两只小手撑着背篓,生怕母亲一个趔趄,石臼又滚下去。奶奶拄着拐杖站在一旁干着急,她可能是在想,自己要是再年轻20岁,或许还能帮上一把吧。
后来,石臼被搁置在草垛旁。我学着奶奶曾经的样子,往石臼里抓了一把蒜,使尽浑身解数,捣得有模有样。那个时候,端午节普通得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唯一的幸福时光仅是双手托着下巴,蹲在石臼前目不转睛地看奶奶捣蒜。这期间不仅能听她讲那过去的故事,它还预示着晚上可以吃一顿稀罕的臊子面。多数时候,奶奶会把她的凳子搬给我,那把凳子已经被磨出了一个凹槽,我把屁股放进凹槽里时总会不经意睡去,等醒来时,正好在母亲的呼唤声中,筷子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碗里冒着热气……
当我已不再是那个一屁股坐在石臼上寸步不让的顽童时,奶奶也不会再边讲故事边捣蒜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落满尘土的石臼上铺一些麦秆坐下来,用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送走一个又一个终会被遗忘的日子。有时她也会趁路人不注意打个盹儿,她时常说梦见自己穿不上下个冬天的棉衣了。说到这儿,她时常就会惋惜,惋惜那些姑姑们每年买给她的新衣服,一直整齐地放在柜子里从来没有穿过,以后或许也没有机会再穿了。
最后一次用石臼,是10年前的端午节。家里的亲戚都来串门,母亲早早地准备起了晚饭,奶奶也闲不下来,她一只手扶着石臼另一只手反复擦洗,然后熟练地将一把大蒜撒进去,开始费力地举起石锤。那个端午节格外热闹,臊子面也格外好吃,今年的端午节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了吧。
如今石臼依旧被搁置在草垛旁,事实证明,少了石臼的高墙并没有塌,记忆却因而更加牢固。和抽屉里那些物件儿一样,它们明明都已经旧得没法再用了,但我还是不舍得扔掉,好似只有紧紧地锁起来才会心里踏实一点,才会觉得自己切切实实经历过那样的一段日子。
我突然明白了,那些慢慢远去的人和故事都终将会随着时光流逝被蒙上薄纱,但留存下来的器物,却成为打开记忆的钥匙。在日复一日的使用过程中,它们同我们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和我们一样,在漫长岁月中默然存在。在我们不断地与周围的人和生活告别又遇见的时候,只有依赖那些曾经使用过的器物,才能帮我们细数其中的点滴情谊。一把凳子、一支笔又或者一个石臼,如果温柔真诚以待,即使它们的颜色、光泽老去,在我们充满记忆的眼中,也仍然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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