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风雨镜澄埠》内容如下:
镜澄埠,是一座人工建筑,因有起落的动人故事,被我加上了“风雨”二字,而这故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古往今来万千创业者的缩影,既让人赞,也让人叹,更让人思和悟。
镜澄埠在着名的“浙东唐诗之路”精华地浙江省新昌境内一个叫外练使的村里,从该县着名的穿岩十九峰风景区溯流而上,经镜岭、镜屏,即达此地。这里青山倒影,秀水若练,层峦叠嶂,云霞明灭。自岭上鸟瞰,那片由溪流冲积而成的沙洲,宛如一轮明月,荡漾在碧水之中,因此,素有“海底捞月”之美称,加上该地为新昌、天台、磐安三县交界,那条溪流始于三县中的尖山、回山两地及天台南部的山村,流经新昌城西、嵊县(即嵊州)城东,再流向曹娥江、钱塘江。在交通极为落后的过去,这水上之利,无疑是经商办企业的其中一个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加之当地早有“此地必旺”的传说,于是,就触发了杨宝橒的创业灵感:决定将这里开发成集农、工、商于一体的繁华集市。
杨宝橒(1870-1948),名黼廷,字宝橒(也作宝镛),号琳轩,别号藻文,是新昌县回山镇的着名乡绅,其时可谓富甲一方,俗称“盖县财主”。杨宝橒也是新昌境内以“敬胜堂”为代表如今仍基本保存完好的那座规模最大的建筑群的主人之一。当地的人们一直记着杨宝橒在待人接物上的几大特点:凡穿着朴素,谈吐诚实之人来到他家,不仅待之以茶饭,甚至还留宿;村中贫苦农民向他借耕牛、犁耙等大宗牲畜农具,他会满口答应,因为一般的贫苦农民难以购置;而向他借一些诸如秧凳、秧耥等一些小宗农具,则定会遭他拒绝,原因是这些农具你不是办不到,而是因为懒,若借与你,无异于纵容懒惰。由此可见,杨宝橒为人做事极有自己的见解和原则,这样的人无疑能办成大事。
经杨宝橒再三筹划,于20世纪30年代初终于绘就了“镜澄埠”的蓝图。接着,广筹资金、平整沙滩、建造房舍、疏通河道和修桥铺路等等诸项工程便一齐而上。
杨宝橒平整沙滩后,首先就建造起了“镜澄埠”,而“镜澄埠”三字,显然系镜岭、澄潭两镇之涵盖,也就是说,这两镇之内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可谓自信满满,雄心勃勃。
“镜澄埠”分南北二排,共二十四间楼房,以作商店、作坊、行栈之用。两排房子中间留出宽约八米的通道,通道两头东为学堂,西是戏台。东西两头还各设大门两扇,既保安全,也利过往行人和贸易通行。整个建筑呈长方形封闭式结构,并定农历每月逢五、十两日为市日,进行集市交易,从而希望吸引更多的人来此安家,以至形成集镇。而所经营的项目则有茶厂、丝厂、烟行、油坊、商店、镬厂等等,一时果真成了当地土特产集散地和商贸中心。尤其是茶厂,当年曾拥有职工四十多人,或可认为,此为新昌县“中国名茶之乡”的雏形。为明其永久经营镜澄埠的决心,杨宝橒在建造镜澄埠的同时,还在距镜澄埠约百米处,建有三合院住宅楼一座,名“镜澄庐”,以安置一家老小。
自河道疏通后,尽管载货的竹筏溯流而上,从嵊县到镜岭,再从镜岭到外练使镜澄埠需整整两天时间,但果真如杨宝橒所料,那商务竹筏纷纷飘然而至,最多一天竟达四十二张之多。除此之外,杨宝橒还特地开辟一条从外练使到东阳约五公里长的山道,以利商旅往来。
最值得详述的还是镜澄埠那戏台。杨宝橒认为,在穷乡僻壤开辟集市,若要聚集人气,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演戏。于是,在建造镜澄埠时就独具匠心地专门设计了那个构架独特的戏台。戏台共分三层,下层为南来北往的人们过路的门楼,中层为戏台,戏台上层和戏台后面的平行层可作演员宿舍,而戏台与戏台后面的平行层之间又由乐池分隔。真可谓一台多用,独树一帜,格局新奇,世所罕见。所以,镜澄埠自建成以来,商贸集市虽没愿望中那么繁荣,但戏风却盛,加之杨宝橒对戏班的聘请不惜财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在镜澄埠戏台演出的日子竟达三分之二以上。
不久,外面世界烽火连天、硝烟弥漫,而外练使的镜澄埠则仍是“世外桃源”,镜澄埠戏台依然莺歌燕舞。所演剧种除越剧外,还常演新昌调腔(此剧种现已成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乱弹(紫云班)、东阳班和徽戏等等。大凡由新昌演至东阳、天台方向的,无不将这里作为一块跳板。当时一些着名越剧艺人如袁雪芬、尹桂芳、王杏花、施银花、赵瑞花、姚水娟等等,都曾来此演出。去镜澄埠看戏一度声名鹊起。
所演之戏也名目繁多,有应时、应节戏,庙会常规戏和禁戏、罚戏,等等。为了集市兴旺,除了这些名目繁多的演出外,“篷戏”(赌戏)也非演不可。其实杨宝橒本身严于律己,从不赌博,而这次竟也违心地向当时的新昌县县长呈明理由,要求公开演戏放赌。有趣的是,这位“糊涂”县长竟然也允其所请。这就是后来镜澄埠集市虽没有因此而兴旺,但笙歌不歇、赌风盛行,以致误人匪浅的前因后果,所有这些,杨宝橒恐怕是始料未及的。
更令杨宝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如此苦心经营起来的镜澄埠,先后不足六七年光景,就以昙花一现的态势谢幕。后人究其原因,认为首先是选址不准,这里虽有一条得天独厚的水路,又处于三县交界点,但这水路只不过是一条狭窄的“走廊”,两面群山壁立,附近人烟稀少,无论至尖山、回山,均要翻山越岭。当时又正处在特殊时期,市场萧条,纵然绞尽脑汁,倾其所有,如果土特产销不出去,“镜澄埠”的兴旺就是一句空话,加之当时瘟疫流行,人们求生存犹不得,买卖更无暇顾及。而最令人痛心的是,1942年,该地连降大雨,山洪暴发,突然,一棵巨大树枝从上游冲来,勾住了建在溪边的茶厂一角,茶厂、茶栈和巨枝随着滚滚洪流漂泊而去,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若干年后,供一家老小居住的镜澄庐也人为地毁于火灾,仅存四周残壁、半副石门框和刻有“镜澄庐”三字的断裂门方一块,真正一副断垣残壁的惨状。所有这些天灾人祸,杨宝橒第三个孙子—现已八十八岁高龄的杨一章是亲身经历者,也是见证者,那情那景至今仍令他记忆犹新。尽管杨宝橒富甲一方,而经这一折腾,自然心灰意冷,从此便一蹶不振,创业之不易由此可知。
那天,笔者随杨宝橒后人之一脉,也就是“鹏英茶业”的主人张鹏英女士前去镜澄埠怀古凭吊。虽事过境迁,茶厂、茶栈早已不见踪影,但地基仍在,杂草遍地可忆当年。而镜澄埠虽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因建造石门水库的需要,紧贴南面楼的十五间店铺被整体拆迁移至水库工地建房,但仍未失整体框架。我站在它们跟前,感叹不已,思绪万千。然而我想,杨宝橒这一创业过程,是不幸的,但也是有幸的,因为镜澄埠的昨天虽已过去,而留下的并不只是教训,更多的还是精神,这精神将永远激励着后人。新时期“崇文、守正、务实、创新”的“新昌精神”和“自强不息、坚韧不拔、勇于创新、诚信务实”的“浙商精神”显然可在其身上觅见轨迹。而镜澄埠,这座具有鲜明地方时代特色的建筑,不仅是丰富多彩的民族、民间文化和如今倡导的企业文化的象征,也是人类文明留给我们的历史见证。我一直关注着杨宝橒后人们的去向和走向,而此时此刻与我在一起的张鹏英女士就是杨宝橒后人其中之一脉,她早年创业在上海,现为上海市三八红旗手、上海百名优秀创业女性、上海浦东第五届和第六届政协委员。她从小与茶有缘,眼下年龄和事业正盛,杨宝橒的未竟之业显然已在她身上得以延续,杨宝橒创业持家的那种秉性显然在她身上得以体现,敬胜堂“清白家风”的祖训也显然在她身上得以传承。我想着想着,随即写下几句感言寄语张鹏英女士及杨宝橒的所有后人们:
敬胜堂里有遗训,清白家风传后人。
张翅大鹏程万里,英开沃野四季春。
我想,杨宝橒若泉下有知,也定会为此感到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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