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一项残酷运动的完美造物》内容如下:
东京夺冠那天,没什么像样的庆祝。乒乓球的历史就在这般平静中写就。2021年7月30日,马龙实现了奥运会乒乓球男子单打项目史无前例的卫冕,成为男乒历史上首位完成两次大满贯的球员。这场比赛,也让马龙拿下第25个世界冠军,这让他超越保持24个世界冠军头衔的王楠,成为名副其实的历史第一人。
想起东京奥运会上与奥恰洛夫的那场乒乓球男单半决赛,马龙依然会感到“真的出了一身冷汗”。大比分4比3的比赛,对输家是一种酷刑,对赢家更像死里逃生。
战胜奥恰洛夫,对于马龙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自己距离改写历史又近了一步,而是“没有输给外国人”。在国际比赛中,这是中国乒乓球运动员必须面对的铁律。击败奥恰洛夫之后,马龙松了一口气,“至少金牌是中国队的”。这也是中国乒乓球运动员的一个隐形宿命——只有胜利会师决赛,接下来的时间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与这种赢球的义务造成的约束形成对比的,是奥运会上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被许多人记住的58岁乒乓球运动员倪夏莲。她参加奥运时是开心的,赢没有那么重要。
聊到倪夏莲的时候,马龙的语气中有一丝羡慕:“我能体会到,她打乒乓球是快乐的。对她来说,到这个年龄依然能打球,我觉得她真是在享受乒乓球带给她的乐趣,她没有必须赢的压力,输了也正常,赢了更高兴。我觉得这是竞技体育最好的一面。”
但这种快乐对中国乒乓球运动员来说,无疑是奢侈的。
东京的那个夜晚,提前完成了“赢球的义务”,不管是对马龙还是对樊振东来说,他们终于有机会享受宿命外的轻松,那是撇开任务、义务、责任后的50多分钟,是为自己拼尽全力的50多分钟,是完完整整属于东京周期最伟大的两名男子乒乓球运动员的50多分钟。
50多分钟的拉锯、厮杀,最纯净也最残酷。
最后一球,马龙拿到赛点,发球前他握球狠狠撞击了几下地面,重新握球,抛球出击,打,反手相持,马龙赢了。
国乒队向来以“从严治军”闻名,缺席迟到会罚,着装不整会罚,比赛态度不端正会罚,私下谈恋爱会罚。相比之下,马龙几乎是另一个极端,马龙的教练秦志戬说:“你想去罚他,都不太好找到他的缺点。”
2019年一个普通周日,国乒队休息日,刘国梁没事儿一个人去训练馆溜达。他没想到的是,空荡荡的馆内,马龙和秦志戬在球台边加练接发球。当时马龙伤后复出不久,对此刘国梁感慨:“30个冲下旋击中29个,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比你更努力!”
马龙常表现出的那种压抑,跟中国乒乓球队自身残酷的竞争机制有很大关系。
2009年,记者边玉翔去国乒队采访训练赛,当时国乒队采取队内大循环制。那次比赛中,队员张超的成绩很好,刘国梁当场让张超站在主力队伍中,让两个人陪他训练。诱惑和残忍同时存在,成绩好,可以到主力那边,就有人陪你练,教练也守着你;成绩不好,立马换到另一边。打完2009年世乒赛,张超又站在主力队伍之外了,他又开始陪别人练。
不光循环赛,这种竞争的压力几乎贯穿一个球员的职业生涯。一队队内有排名,具体来说,一队有15个人,前5个叫主力,中间5个叫中层,后5个就要去打交流赛。交流赛的规则是,一队后5名跟二队前5名打,赢的5个留在一队,成绩不行的就得交流到二队。二队有年纪限制,你如果年纪太大,那只能选择退役。国乒队基本上每年都会做这样的淘汰、循环。
考虑到乒乓球运动在中国的深厚土壤,外界在大赛中看到的天才般的运动员们,事实上是此前那场大型生存斗争得出的最优解——输的,下去;赢的,留下。站在中国乒乓球队的角度,逻辑冷酷而高效,马龙是这项残酷运动的完美造物。马龙曾简单总结在如此高强度的压力下,作为一名乒乓球运动员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说普通人可能一生只需要经历一次高考,但对乒乓球运动员来说,“天天都在高考”。
从5岁到33岁,每天都在“高考”,每天都在证明。这也注定了,马龙痴迷的那颗小球带给他的,除了快乐,还有无尽的怀疑和折磨。
除了不断出现的对手,马龙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犹豫。
前国乒队员陈玘在一次直播中也吐槽过马龙的纠结:“马龙啊,纠结,纠结小王子。”陈玘打了个比方:“一群人去饭堂打饭,今天是吃猪肉还是吃鸡肉呢?半个钟头过去,别人饭都吃完了,马龙还没开始打菜。”
马龙坦言,很多时候,选择这件事本身会让他很苦恼。通常乒乓球运动员在比赛中会带两块球板,一主一副,但对马龙来说,分出主次,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他的解决方式是,每次比赛都准备3块球板,雨露均沾,上场前都抓起来挥几下,哪个顺手用哪个。下一场再换,机会均等,如此反复。
平常是这样,打比赛时更是。早些年刘国梁还是总教练的时候,每到比赛前,刘国梁问:“你选吧?”马龙通常会回:“我选你选的吧。”绕口令一样把皮球踢给刘国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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