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冬(随笔)》内容如下:
我的冬,在从前,比春、夏、秋,更需要两根绳子。
冷,是冬的本意。我穿着棉裤,却没有贴身的秋裤。就算我站立不动,风也会从裤脚钻进来,而我必须要走,走五里村路,上学。在冬天里上学,就像走向春天。可是在春天来临之前,我的冬,冷啊冷,冷得我,需要两根绳子。两根绳子,扎紧两个棉裤脚,手指都勒红,打上死死的结。
隔绝了风。
隔绝,却不是终结。风气急败坏,在我耳边呼呼。呼呼得我流鼻涕。鼻涕淌下来,淌过上嘴唇——这回我必须终结,终点是下嘴唇。
上嘴唇碰了下嘴唇,这就不能不说。比如,你欢天喜地地说,下雪了下雪了,下吧下吧,大一点再大一点。可我并不喜欢你这么说。你这么欢喜,恐怕是在南方,雪花落在你的眼里,不是冷冷的雪,而是纷纷的花。如果我的北方下雪呢,村里人家就要点燃火炉。火吞噬的是柴,你可能不相信吧,我们全村人,在上冬之前,已经把村前一整座山上的柴草割光。这还不够,我们担心冬天里雪下个不停,就像你说的,下吧下吧,所以要翻过山,到更远的山,再割光一片坡。你多说一句,我们就要多翻一座山……唇下留情,雪啊雪,小一点再小一点,雪啊雪,千万不要下个不停。
冬天里,凡是冷的,我就盼望早点终结。
那时,我却并不知道,冷,未必是冬的本意。
冬天竟然会下雨,或者,雨竟然会下在冬天,这就很颠覆。我确切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羞于两根绳子扎裤脚的年龄。我在县城上学,冬日周末外出,恰逢雪后。突然啊,音像店门口的音箱飘出雪花和炉火,哦,不,是飘出如雪花般晶莹清亮,却如炉火般温馨暖人的歌声,那是来自远方的歌手齐秦,在倾诉《冬雨》,在誓言《大约在冬季》。我的脑海突然明朗,心头温暖澎湃,冬雨,既然是冬雨,那就不是大约在冬季,而是一定在冬季。原来,我的世界落雪的时候,远方,外面的世界,落的可能是雨。
哦,这还不是最温暖我的,我还算不得离开家乡,可是,歌里已经在承诺,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那一刻,从来抗拒风雪如我,第一次想要留住一个落雪的冬日,留住一场雪后的冷,我甚至为歌中人,暗暗双手合十,冬天要早点来,冬天不要早早去。
来来去去村庄很多次,去去来来春夏秋冬很多个轮回,我终于明白:四季分明是一种人生;雨,而不是雪,落在冬天,也是一种人生;雪,而不是雨,落在夏天,仍然是一种人生。
我想拒绝和结束的冬,是另一个人心底企盼的暖。
就像有时我们会误解,一个自以为熟悉的字。
就比如冬吧。
冷,不是冬的本意。甲骨文无言诉说,冬这个字,最早像是一根绳子从中间悬起,在两端打上结,这就表示“终”。哦,终结的终,最早写作冬;今天的冬,原来是终。
是在后来,冬才真的变成冬。
你说,是不是很巧呢:不知几千年以后,冬天里,一个懵懂寒衣少年,用绳子扎紧两个裤脚,在风中,开始走,把自己,走成冬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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