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故事《我们必须相亲相爱》内容如下:
3
但有一年交易会,我们的关系完蛋了。
那年秋交会,我恰好是怀孕期间,但却比单身时更期待林欣的到来。怀孕限制了我的自由,生亦何欢;而林欣,带来了单身时代的轻身飞扬。
我们用座机电话约好了,晚上在某条步行街路口见,一起逛街。
我在约定地点等了一个小时,林欣没来,也一直没有联系我。我也无法联系她,因为她没有国内的手机号码。
让我气昏过去的是,回家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接到她打到我家座机电话。原来她也忘记了留我的手机号码。她有急事不能来,打我家座机,家里却没人在。
我气得肺都炸了。你是忙,忙就能把约好的事晾一边?有急事,有急事不会想办法问我的手机号通知我?问不到,问不到不会打电话回老家问我爸妈?来不及,来不及你这么久干嘛去了?我都回家一个小时了才接到你电话。
得了得了别找借口了,就是不在乎我呗。
我也不好意思多写了,总之当年的友谊就是这样的。
虽然我们是吵着长大的,但这次我决定吵个真的。
几天后她离开广州。本来就一年只联系一次的我们,这下彻底没了联系。
4
六七年后有一天,收到林欣的微信。那一年有微信了,就有了同学群,我和林欣也就加上了。
谁知我们微信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大坏消息。
林欣说她马上要来广州,她爸爸病重,从老家来到广州住院治疗,林欣和弟弟在医院旁边的快捷酒店租了个房间住着(大概两个月后,林欣爸爸去世了)。
就是那个低喝一声“写字坐直”然后才出门上班的退役军人,林欣的爸爸,他当时住在肿瘤医院,医院周边有各种快捷酒店,里面有长期出租的房间,住的大多数是外地病人的家属。
尤其是周边小城镇甚至乡村来广州化疗的病人,一次住院半个月甚至更久,一个疗程来几次,家属们都做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大酒店自然是住不起,在医院里加床又实在不方便。连锁酒店的房间有包月的,——就这样,肿瘤医院周边形成一个特殊生态,家属们可在这些房间里煲汤煮药。
在一个陌生而庞大的城市里,病人的家属们有一个房间多么重要啊。
陪伴林欣的那几天,我总在周围路段上看到行色匆匆的人,手里提着保温瓶或者巨大的袋子,他们大多数是病人家属:首先这个年龄说明他们是家属,其次他们脸上的憔悴和劳累说明他们是家属。林欣和她弟弟也是其中的两名,弟弟林勇似更魔幻,看着他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的脸,老是想起当年他的春联之问。
而我们,还是害怕爸爸们。哪怕是一个病重的林欣爸爸。我觉得那个衰弱的躺在床上的男人,还是很可能会看不惯我的一举一动,“走路时背挺直点!”“拿个东西都不利索!”我脑补他们的潜台词,只是他们老了,衰弱地躺在病床上,没有余暇的力气来批评我们:“要是我身体好,像这样的事,我一个人处理得井井有条!你们三个人都搞不定!”我脑补他们的责备。
林欣当然也和我一样,手足无措,失惊无神。人到中年但在父亲眼中仍然娇气无能的小女儿。
到了晚上,当我们坐在出租屋里的床上,灯下对视,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情形,就像老杜经历过的那样: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想起以前,当我们在酒店房间里聚在一起,灯下铺开一整床的衣服饰品,向对方,交换着自己五彩斑澜的生活。
再想起更早以前,老家北堤下,我们骑着单车,谈天说地,抬头只见堤上芳草无边,蓝天上的白云缓缓挪动。
现如今,我们坐在快捷酒店简陋的床边,厨房里飘出来浓浓的中药味道,不远的医院里躺着走近死亡的父亲,我们自己,穿着方便步行的平底鞋运动裤,头上也有点白头发了,还没时间去染。
谁能想,闹翻脸的两个儿时伙伴,再相逢时竟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候。
我当然是,早已经完全原谅林欣了。
说起来那些年,各自的脾气也被生活教训得差不多了。要用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才发现,少年时代有多任性:
想吵架就吵架,想翻脸就翻脸,想失约就失约,因为觉得,怎么吵,最终都能被原谅,失的约,对方能等你,翻的脸,也能随时翻回来。甚至,人脉散尽,也无所谓;因为后台很硬,父母强健,壁垒如山。
命运的荫庇,甚至使我们曾经产生幻觉,觉得自己在很多事上有豁免权。
我们为自己无知而狂妄的旧年往事,试图彼此道个歉。一方迟疑地开了个头,另一方含胡地接应了,几乎同一瞬间,彼此同时打断对方——喉咙里的鱼骨头被一只摄子取了出来。我仿佛看到我妈在虚空中,无奈而欣慰地对我们一笑:“好吧,你们说是辩论,就是辩论吧。”
对的,我决心不再做严厉的人了。生活对我们已经够严厉了。中年如此怆惶,我们应该像保存雪夜的火种那样,保存着人世间所有的善意。我只想前嫌尽释。
诗人奥登有一句诗,我们必须相亲相爱,否则就会死亡。一直觉得这不是一句情诗,这是一个在逆境或者孤独中的人,写给同类的诗。
在此时,又想起了这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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